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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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自然

秋 动

熊西平

窗外的中原在移动。窗外的金秋在移动。九月底,我做了一次中原旅行。

九月的中原是安静的。草木在清理思想,稳定情绪,静候着一个季节的来临。穿梭的车辆丝毫不能惊扰它宁静的表情。坐在车内,望着车窗外的景致,我自己似乎坐成了一棵揣着棒子的老玉米。两只眼睛只是望,心境如同路边小池塘飘着丝丝缕缕白云的水,只皱起丝丝纹痕。

收割机器缓缓行进在广袤的田野。高个儿的玉米秸大都铺排躺在它生身的泥土上。躺成泥土,躺成阳光。硕大金黄的玉米棒子被机器吐成均匀的小堆,依恋地枕在银色的玉米扦儿上。想想盛夏的日子里,翠玉般的玉米秆上,一夜之间,玉米棒子从斜腰里冷不防突出,嫩嫩地吹着胡须,仿佛一个恶作剧的孩子从帷幕里扮着鬼脸装成须生。不过,话说回来,玉米还是虚心的,始终包裹着自我生长,不到那一刻,连牙齿都不龇一下。

小斗子的手扶拖拉机等在地头,像一个随时会模糊的句号。它载来的老人孩子和小花狗让土地动起来。老人静默地拾掇着残秋,自己也成了残秋活动的影子。彩色的孩子是田野炫动的风,吹着,刮着,舞着,为这个季节送行。小花狗急切地想要认识田间地头的每一棵杨树,机敏地嗅一嗅,抬腿撒泡尿,算是为结识做个图案记录。村庄仅有的一点热闹被手扶拖拉机拉进了田野,村庄寂静了。静寂的村庄有点可怕,连那一只两只的大红公鸡俏麻母鸡都没有心情趁空叙些情话,纷纷扑棱上树枝屋顶,高喊着主人早点回归。田野是广阔的,任凭公鸡喊破嗓子,老人孩子与狗也只能在夕阳西下时分,载着田园浓稠的暮色和更多更重的静寂,由拖拉机指点着路径,慢慢回家。

东西向的高速公路上,各色车辆相向奔驰,像战国冲锋的马队。南北向的铁路上,快慢不一的火车南来北往,提醒着南国的盛夏和北国更早更深的秋。

芝麻性急,早早地抱成一攒一攒等待着第一场寒流第一场雪的突然降临。防御中,老人们把梭子里的芝麻粒一次一次地倒进口袋,回去变成喷香的芝麻油。芝麻不张嘴咋能倒出油?芝麻是同意了的。那一攒一攒的芝麻秸,只是虚张声势地支应着,好让丰满的田野不致在秋后的寂寞里昏昏睡去。它只能这样回报。

黄豆是沉思的庄稼。它矮,它最能思考。一思考就有思想,一思想就有了负担。黄豆的负担很重,低矮的秸秆上,嘟嘟噜噜的都是。豆叶黄黄的,是金子的薄片,是秋天原野魅人的眼波。往深处再看看,又都是帝王递给这个历史的名片,脉络清晰,文字模糊。

最后一茬棉花还没有拾,开在地里,像奶奶一样,开成了中原老去的头颅,成了这个季节中原最美的花。桃形的棉叶上指甲大小一块一块地黑去,棉秆一拃一拃地黑去,一个人就是这样变老的。只有开出的棉花,越开越白,大有和冬雪一竞颜色的味道。

中原的每一寸土地都金贵,没有设山,舍不得蓄更多的水。不过,这不是遗憾,白杨树连绵连片地生长,就成了山,成了水。只是金光泛泛的秋日里,没有浩荡的风,山不起伏,水不扬波。即使有,隔了窗子,也听不到涛声。

中原的玉米,黄豆,连同那刚刚退出季节深处的小麦,结结实实地喂养了华夏五千年。这里的麦粟,被神农品尝认定过,被黄帝耕耘收获过,植根在商代的甲骨上,聆听过周天子采诗官的铃铎,被孔子周游列国的车轮辘辘碾压过,成熟在战国诸侯会盟的祭台上。这里是一个民族五千年壮壮实实的庄稼地。这诗经的温床,这唐诗宋词的厚土。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有差不多四千年在中原吹拉弹唱。春秋、战国两卷大书,百分之八十的篇章记录着这里一陇一沟,一颦一蹙,一剑一觞。从山里走出的,从水边走出的,从草原走出的,无论何方走出的帝王,无不想霸有这片土地。霸中原则霸天下。

这片土地从来没有这样宁静过,从来没有这样安详地沐浴这金子一样的阳光。蹲在田边,静听庄稼拔节的吱吱脆响和果实落地的撞击闷声,应是中原耐心等了几千年才有的享受。

一只小狗,一个小女孩儿,在老人满是垄沟般的皱纹里戏耍。老人的眼睛里漾满了中原金秋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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