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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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黄婆婆说话带了哭腔:“爹爹走了哇,我的胡医生。”转眼又恢复了正常语气,央求我,“孙子送我来的,放下东西就走了,你要护士小姐多照顾我下,她们听你的。”

她是一辈子被伺候惯了的人,但现在,那个心甘情愿伺候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对于黄婆婆,我有点儿嫌恶,有点儿觉得她不感恩,也有点儿……算羡慕吧。其实,黄婆婆如果死在爹爹前面,这一生大概就算十全十美了吧。

恩报

他是病人家属,名叫陈恩报——这名字我记得很清楚。

病人是他的母亲,从他28岁起反复中风,已经12年了,现在一侧身体不能动,思维也不是很清晰,有时明白有时糊涂,明白的时候就自责拖累了孩子,糊涂起来就骂人、吐唾沫、丢尿盆、拔吊针。

他们母子都是北方人,他是科大老师。刚开始,她还可以在科大校医院住院,后来那边烦她不配合,病也越来越重,就推到我们医院来了。起初几次,我会和他谈话、交代病情,来的次数多了,车轱辘话也不用再滚,直接让他签字就是。该说的早就说过,大家都知道,总有一次是最后一次。

母亲住院期间,他每天都在医院陪床,忙着喂饭、擦澡、翻身、按摩、更换尿袋。空下来就趴在床头柜上敲电脑,做课件——病人中也有科大的教职员工,说他教的专业是大热门,他本人也很受学生爱戴。有课的早上,他拜托旁的陪护招呼母亲,自己匆匆忙忙冲到学校,授完课,再匆匆忙忙赶回来。有人以为他舍不得钱,劝他找个专门陪护,他说放心不下,他只一个老娘。

来来回回只有他一个人,就有好事的同事大姐动心了。旁敲侧击打听,果然他只身一人,父亲不知下落,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另一半。知识分子,对老娘好,事业上又前途无量,大姐手里攥着大把好姑娘,想为他撮合,却被他婉言拒绝。难怪他四十无偶,是心太高吧。

一天我巡视病房,在走廊拐弯处的楼梯间遇到他,高高大大地站着看窗外,手里一支烟,还没点。我走过去,想提醒他:医院不让抽烟。我还没说话,他已经转过身来,冲我笑笑,一口北方话听着让人亲切——我是从东北过来的,从小对北方口音情有独钟——“戒了好些年,有时还是想。烟瘾来了,拿出来过过瘾,不敢抽,怕老了像我老娘一样,她好歹有我,我老了……”他叹口气。也没有太难过的样子,好像理该如此。

“干吗不找一个,不是给你介绍了好些吗?一个人太累了,有个人分担也好,老了还有个伴。”我挺同情他。

“那不是害人家姑娘吗?我现在心里只有两件事,老娘和学生,没时间也没有精力考虑其他的。人家嫁过来只能跟着我忙,照顾病人,享福不了。等我老娘百年,我也老了。做人不能太自私,拖累别人。”

我陪他站了会儿。他把一口未抽、根本没点燃的烟扔进垃圾箱。有病人不舒服,我就去了。

他母亲又入院出院了几次,终于再也不来,应该是在家里不行的。从此没见过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名字“恩报”,我时常还会想起。

老长工

安静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我想:是谁对医疗服务不满意在扯皮呢?

熙熙攘攘涌进来一群人,一个太婆,两个妇女,各抱着个尖声号叫的孩子,任孩子在自己身上拳打脚踢,只顾聊天,后面跟着一个恹恹的老爷子。

太婆挥着挂号单冲我嚷:“是不是在这里看病啊?这大个医院,到处找。”

我心想:“不是到处都有指示牌吗?”懒得开口,伸手接过单子,还真是心内科的号,问:“谁是病人?”

太婆扭头喊:“快点,医生叫你呢。”

老爷子慢慢走过来坐下,脸色苍白,还没开口,有个孩子已经伸着手叫起来:“爷爷抱,爷爷抱。”跟着另一个孩子也叫了起来。

两个妇女应该是孩子的妈妈,各自啪啪地打了孩子几下,吼道:“吵鬼吵,没看见爷爷生病了。”两个孩子哇哇地哭起来,太婆和妈妈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教训孩子。老爷子看了他们一眼,开口想说什么,又忍住。

我有点不耐烦了,说:“你们小点声儿,病人说话都听不见了。”她们倒还好,一起转移到走廊闹去了,诊室一时安静下来。

我问老爷子,怎么不舒服?

老爷子说,他前几天就胸闷气短,在药店买了药吃不管用,今天没有力气,走不了一百米就有要倒的意思。

我一听不敢怠慢,简单做了体检后,便开了检查要他做,告诉他:“可能需要住院。”

老爷子有点儿犹豫,说家在外地,到本地照顾孙子,怕不能住院。

我说:“先检查,没大碍我就开点药你吃,有事儿再说。”

老爷子点点头出去,听见门外太婆的大嗓门:“搞完了没?说你没得事吧。快点,吃酒要开始了。”听不见老爷子说什么,吵闹声就渐行渐远了。

我松口气又担心起来:别没看完病就去赴宴吧。还好,随着喧哗叫闹,老爷子拿着检查单回来了。我看检查报告,老爷子规规矩矩坐在我面前,担心地观察我的表情。他的家人都挤在小小的诊室内,哄孩子的哄孩子,聊天的聊天。

果然如我所想:老爷子的病很重。我凑近他大声说——实在太吵:“您有心脏病,需要住院,别耽搁。”

话音未落,太婆已经叫起来:“那可不能住院,家里还有事要做。”

两个妇女也接口:“是啊,我们都要上班,孩子没人带,医生你开点药吃就行了。”

孩子一看大人转移了注意力,又开始嚷着要爷爷抱,一个孩子猛地挣脱下来,拽住爷爷。老爷子没说话,只牵着孩子的手把他搂在怀里。

我真心受不了,也顾不得当着病人的面,很严肃地说:“你们知不知道,他的病很严重,这样走出去很可能会倒在路上的,你们是他什么人?”

她们一时都噤了声,对看了一眼,一个妇女说:“他是我爸爸,我俩是姑娘,她是我妈妈。”我心下有气:这哪里像亲生的?还是耐心解释了病情,开了住院证,要他们去住院部办手续。

一群人刚刚出了门,我就听见打电话的声音:“你说急不急人,约好去韩国玩的,我爸这节骨眼上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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