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姝苗

人在途中

节气是四季多么好的注脚，24个节气像五线谱上的音符，弹奏着大自然诗意的旋律。

比如即将来临的“立冬”，一念之下，万物萧然，仿佛置身于一片纯白的迷雾。丹枫如过客，纷纷满街头，秋风吹尽旧时繁华，庭前青黄的叶子铺了一地断章。冬天像个清素的女子，淡然无欲，点半星禅灯倚半轮月，横竖透着寒意。

“肯信今年寒信早，老夫布褐未装棉。”日子深处，忧伤与苦难如雨雪一般，总是不期而至。宋代陆游在立冬之日作诗，“室小财容膝，墙低仅及肩。方过授衣月，又遇始裘天。寸积篝炉炭，铢称布被绵。平生师陋巷，随处一欣然。”诗人虽物力维艰，窘迫度日，却分明抒发了一种身心坦荡，从容而安的胸怀。

也许是因为体质的缘故，生来惧怕寒冷，因而格外渴望温度。打小，我就深切地厌恶冬天，惧怕寒冷，一如厌恶我溃烂的肌肤以及薄软的意志。童年时节，生活到处是触目惊心的冷酷。尤为清晰的一次，冰冻三尺的隆冬，学校在课间组织学生跑步，借以御寒增暖。我拖着不知被谁穿小、在我却大了两号的棉鞋，跟着班级的队阵跑。那鞋走路况且踢踢踏踏，不能跟脚，一旦加快速度，更是一步赶不上一步。我一个人，眼看着荒草丛生的操场，一列一列的同学齐整划一，跑成一个圆圈，扬起欢快的飞尘和热腾腾的蒸汽。只有我置身其外，像一只落单的大雁，孤零零遗弃在他们身后。

出于原始的需求，向往和暖，就是我在冬天最深切的感受，一如生命之源，欢乐之源。于是，生活中最简单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当我在冬日的午后，坐拥一窗温柔的阳光，幸福的电流洒满全身，那一刻，我别无所求。每当冻伤的疤痕日渐愈合，我生出的欢喜就像复苏的冻土，吐露生机的草叶，那一刻，太阳的温度像拯救众生的佛光，我虔诚地将它们揽入怀抱，贪婪地任凭那一寸寸光照在我身上流过，化解我的冻结的身心。

海子说过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么庆幸人能够自然成长，能够从岁月里体悟生命新生的温度。多少泪水与绝望的情绪都被覆盖了，世界成为洒满光热的珍宝的巨大储藏室。《论语》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是的，四季本身就是生命之源，它有荣有枯，生生不息。生命是一场无休止的轮回：四季照样运行，万物照样滋生。

我自然而然地懂得了，无论多大的欲望，在四季的背景下，都会被修剪成对生长的渴望。寒冷让人迷恋温度，枯竭让人渴望雨露，为一缕枝杈之间泄露的阳光而雀跃吧，我从簌簌颤动的树叶上听到春天的脚步，随之而来是饱满的爱与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