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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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人的月子病

三个人——噢不——应该是四个人,一起挤进小小的诊室,是一对五十来岁的老两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妈妈,她怀里还有一个胖娃娃。

三个大的旁若无人地在争论什么,一个小的旁若无人地在睡觉,一看就是一家人,长得挺像,都圆嘟嘟挺富态的样子。婴儿大约有三四个月大,块头不小,倒是乖,睡得屁是屁鼾是鼾,完全不管他们三个大人你来我往的谈话。

他们嘴忙得来不及跟我问诊,我坐在那儿,一时也分辨不出谁是可能的病号,捡个耳朵听了一句,大约是姑娘埋怨妈妈不该天天煨汤,妈妈责怪爸爸不该舍不得丢剩菜,爸爸每次想开口,就被母女俩的话头打断。这时,姑娘注意到我在看他们,冲我不好意思地一笑,拿胳膊肘推她爸爸坐下。没等我问,姑娘开口就说:“是这样的,医生,我在坐月子,我妈嫌我奶水不足,每天煨个老鸡汤给我发奶,我只把汤喝了,不吃鸡,剩下的鸡肉都给我爸爸吃了。今天满月,去我婆婆家,路上我爸爸说头昏不舒服,顺路来看看,是不是血压高了,莫不是补狠了?”

我一边准备量血压,一边问:“是每天都喝鸡汤?大概喝多少呢?”

“反正一天一只鸡。”

我吃了一惊:“三口之家,一天一只鸡,也太多了吧?”

她懊丧地点头:“是啊,我妈说多喝汤奶才足。我怕长胖不吃鸡肉,我妈吃素,只剩我爸吃。本来说吃不完丢了算了,我爸舍不得,都吃了。结果好,刚满月,我奶发好了,我爸病也发了。”

我看看大块头小朋友,心里好笑:“刚满月长得像三四个月,这奶还不足,还用得着发?只怕儿科医生会说‘不敢苟同’。”

她爸爸终于有机会插句话:“哎哟,要真是发奶把我的病搞发了,就真划不来了。本来就有糖尿病,要再搞个高血压,就完了。”

三个大人都垂头丧气的。

血压确实有点儿高,倒也属于老年人的正常范围。我收起血压计,安慰他:“不要紧,血压高不一定和你天天吃鸡有关,别追究了,有病治就是,控制好跟正常人一样。倒是你有糖尿病,别吃太好了。”

回家后,当笑话讲给我妈听,我妈拿眼把我姐一横,说:“哼,当年我们还不是天天想着法子给她发奶,结果呢,人家这不吃、那不吃,煮一大堆,都是我跟你爸吃了。瞧瞧,幸亏没有发出病来。”

大家都笑了。

外国我不知道,中国不知道有多少父母做过这样的事,这里面的心酸、心疼和欣慰,彼此之间的爱,不是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就能涵盖的。

游民

他在医院住了前后也有一个月吧。

是个老人,走在路上突然中风偏瘫,倒在人家门口不能动了。那家人开门看见,赶紧报警,“110”把他送来了。

问他叫什么,他叽里咕噜一通,神智还是清醒的,只是说的话谁也听不懂,连见多识广的警察叔叔也猜不出是哪里口音。见大家一脸茫然,他就伸手在空中比画,有人找来纸笔,他歪歪斜斜写了个“蔡”字。问他年纪,比个“七”,是七十多岁吧?问他是哪里人,他不声响,拿地图给他看,没反应。随身只有几块钱,没有证件,也没有联系方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概不知,用洋气一点儿的说法:他是个游民。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钱不钱的先放在一边不提,就这么给他治了半个多月。医生护士纷纷从家里拿旧衣服给他,轮班打饭,倒尿壶,翻身防止褥疮发生,等等。慢慢地,他能动了,能站了,扶着能走几步了。有时,他躺在床上,高兴起来,便咿咿呀呀唱一段调子,众人乱猜是秦腔还是河南梆子。

主任发愁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医药费不说,医院是看病的地方可不是养病的地方。找警察不管,找民政局说只负责本地的。正好过春节,病房人少,且让他住着,主任就拜托大家多花心思打探出他的家底,希望能找到家属来负责。

问别的,他还有表示,一问到家和家人,他就不说,露出奇怪的笑容。大家渐渐讨厌起这个人来,很明显他心里是明白的,却决意隐瞒身份留在医院里。是怕出医药费吗?还是怕找到家人,家人不管他,医生护士也不会管他了?谁知道。反正长贫难帮,大家好人做久了,也懈怠下来,有时忘了打饭,有时没倒尿壶,都快漫出来。

初五早上交班,值班医护才陡地想起:头一天没去看他,也没有听见他的小调。怕他死了,慌忙去看,一张床空空的,人走了,大家给他的衣服也带走了。

他几时能自己下床走路了?没人知道。

游民的家在哪里?更是只有天知道。

四个肾

她有四个肾,我后来才知道。

那时刚刚开始医保政策不久,两口子都五十多了,一起来开药,拿着崭新的医保重症病历。我翻开扉页,上面赫然写着:肾移植术后。呀,肾移植,只听过没见过,我肃然起敬。

抬头一看,妻子的脸蜡黄微微浮肿,应该是她了。问开什么药,报了一串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名字,我傻眼了,连是哪几个字都不晓得:环孢素、骁悉、白令、开同,唯一会写的是泼尼松。没办法,只好跑到医保办公室去查药品目录,又去查价格(医保有报销额度),折腾几趟,才算搞清楚。两口子一迭声地谢谢我辛苦了,我只惭愧于自己的无知。也不能怪我,我们医院小,没有做移植手术的能力。

隔半个月,他俩来开一次药,渐渐熟了,她告诉我:她移植过两次肾,两次手术之间隔了9年。

第一次,多亏还是原来公费医疗时代,单位给报销了大部分的手术费、医药费;第二次,得益于城市建设的拆迁工程,作为拆迁户,他们有足够的经济实力。

我点头:“当然还是运气好,碰到了合适的肾源。”

“最重要的,”她接口说,“是我的这个老伴好,要不是他照顾得好,随便有几多钱,我都去了。”我点头称是。

她男人在一旁呵呵笑,一脸满足得意,看着自己的女人,像看着自家的宝贝。他跟我说:“你晓得吧,她的肚子碰都碰不得,有四个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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