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抱膝看屏山，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张恨水说的，他在《金粉世家》中填过词，“纸窗竹户屋三间，垂帘无个事，抱膝看屏山。”

抱膝，抱的是悠闲，远处一溜如屏青山，山间画屏寂静深邃，有鸟划过，一前一后，活泼泼飞远，天幕上有风，微微颤动。

一个人正襟危坐，他的姿势并不舒坦。随意席地而坐，可能是靠着一架门框，或者坐在一块石头上，远处有黛山、花树，山间里有烟岚，没有风，淡淡的，断断续续，呈细条绳状，袅袅斜升，不去细想，就知道炊烟之下，会有一个人在生火做饭。

从一缕炊烟，可以猜测一个人，这是抱膝闲看的有趣之处。别人正忙，我却闲；我忙时，别人闲，也会抱膝看青山？

看一抺青山，就是看一幅画，画里有黄的、绿的树叶，尤其到了秋冬，经历霜染，层林像被泼了颜料，色彩斑斓。

得选一个好角度，四周有山，人在画中住。我去浙江丽水，有个朋友的亲戚家，四周就有这样的风景，山间有一小块盆地，日头出处是山，山不高，如屏，房前屋后植橘，那个下午，我坐在绿树黄橘间，一长凳上，抱膝看山。

找一节旧台阶，细细打量。巧的是，有年深秋，在暮色苍茫的傍晚，在皖南徽州，一个名叫“屏山”的古村，坐在一户老宅门前，抱膝看四周的风景，一只只红灯笼亮起来了，远处山色朦胧，在古村盘亘、小坐良久，我放下膝，在一片流泉淙淙声中，依依离开。

不要以为，抱膝看屏山是个闲淡人，有时候，那些很忙很忙的人，也会抽出空来，坐临窗的酒店里，抱膝看街上的人，有时候，他会看到两个人，如同两只鸟，一前一后地走着，在尘世里奔波。

那些写字楼里的成功姿势，更多的不是抱膝，而是抱臂，我在纸媒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老板，谈他的事业和人生，旁边配一图，他站在窗口抱臂，若有所思。

成功的人是抱臂，散淡的人是抱膝。

抱膝，它一定是清闲，有小人物的安逸满足状。这让我想起两年前的秋天，我到山中赏景，走了很远的路，走累了，瘫坐在山涧的一大石头上，抱着膝，想吃山中老熟的玉米。

抱膝看风景，看累了就想吃东西，于是手被腾出来，眼睛在观赏。抱臂的人是想得很多，抱膝的人干脆什么都不想。或者说，是有钱的人，抱臂；没钱的人，抱膝。

抱膝，是人的两只手，紧紧抱着膝盖，而让身体前倾，胸和膝离得很近，有某种安全感。

我认识的蹬三轮的张二爹，闲暇时，坐在车上等客，也是蜷缩着身体，在路边抱膝，他当然看不到如屏青山，看到的是熙攘的人群，各种各样的表情，从他面前匆匆经过。张二爹将手抱在膝盖上，他这是临阵出发前的准备动作，也像长跑运动员在等待发令枪响。他弯着腰，抱着膝，代表着中场休息。

也有几个老头儿抱着膝倚着墙，打瞌睡。老头儿看人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静坐在一角，双手抱着膝，看远处如屏青山，山也看着我，它会认识一个远道而来、静静看着它的人吗？其实，在张恨水的书中，女主人冷清秋，抱膝看屏山，并不是赏风景，她是在垂帘处，回望来时路，在小楼参佛诵经，以青山为镜，顿悟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