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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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好些年再没有见过她。前几个月,她儿子送她来住院,说她总心慌、胸闷、睡不好觉。本来想送到做手术的医院去复查,她坚持要到我们医院来,说熟人熟事,待着自在。老病号嘛,我们也亲切,连忙安排了检查,所有指标都正常,心脏血管检查也没有太多问题。大家都放心了,送她出院。

过两天,儿子又把她送过来了,还是一样的毛病。能做的检查都做了,没发现异常。她常常就说不舒服,看看吧,什么也没发现,陪她说会儿话,她就好了。她也常常跑到我们办公室里聊天,看着挺好的。她自己也笑,说像假的,到医院病就好了。这样反反复复,她儿子说,钱无所谓,长住也无所谓,保着命就行了。我们都说,她只是寂寞了,要找人说话。

一次,我忍不住说:“婆婆,我看你呀,就是缺个伴,没人说话,所以七想八想的。”

她没有否认,低了半天头,叹了口气,说:“唉,哪里有人讲话撒,讲话的人都死了。”

我一时不好作声,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他。

可怜的姐姐

值班医生打电话给我,说收了个94岁的婆婆,急性心肌梗死。人是昏迷的,已经处理了,可是家属怎么说也不肯签病危通知书。已经沟通了一个小时,婆婆的儿子就是不松口,说:死了就找医院扯皮。

有什么可扯的?医院本就是死人的地方,急性心肌梗死本就是要命的病,近百高龄本就已接近人生终点,难道把医院当作阎罗殿,把医生当作孙悟空,想让谁活,一笔勾销生死簿?

还是看看再说吧。

踏进监护室,就看见十几个术后的病人坐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同一个方向。问都不用问,新病人一定在大家都看着的地方。我扭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哆哆嗦嗦地往躺在床上的另一个更老的老人嘴里塞东西,嘴里叨叨:“你吃呀,吃呀,不吃饭怎么行?”躺着的老人一动不动,食物从嘴角流出来。旁边站着个70多岁的妇女,不知是姐妹还是妻子。

我连忙上前阻止:“她都昏迷了怎么吃?呛到气管就麻烦了。”“可她不吃饭会饿死的。”“不怕不怕,我们会给她打营养针,不会饿死。”总算不喂了。

我先看了看生病的老人,情况不太好,生命体征目前还算平稳。再打量照顾她的那个男人,背驼成了虾米,双手抖得厉害,应该就是病人的儿子。我试着跟他沟通:“你妈妈病得挺厉害。”他努力抬头看我:“没事,张医生说,住院就好了。”“哪个张医生?”“楼下的张医生。”我明白了,一定是急诊科医生安慰他的话,他当真了。反正病人昏迷听不见,我直接跟她儿子说:“我们医生会全力抢救,但你妈妈病得很厉害,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挨不过去。”“那总要拖一个月、两个月吧。”我暗暗觉得不对,思维不合常理啊。

转身问那位七十多岁的妇人,原来是病人的女儿,说话还像个明白人。我跟她沟通:“你妈妈得的是心肌梗死,你懂这个病吗?”点头。“这个病是很严重的,你懂吗?”再点头。“那你们家人都通知了吗?心肌梗死是随时有生命危险的。”还是点头,老妇人一句话不说,目光躲躲闪闪。

看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我温和地问:“那为什么不签病危通知书呢?只是要证明我们通知你们了。”她头也不抬,用手指偷偷指那男人:“他不让签,谁签就要打谁,说签了医院就不救了。”她又小声急切地对我说:“你快走吧,莫惹了他打你。”怕得抖了起来。

我看她实在可怜,又疑惑,轻轻牵她的手,引到那男人听不到的门口,问她:“你兄弟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她更加慌张了,急着说:“哎呀!是的,你可莫给他听见,他不高兴人家说他的,他是精神分裂症。”说着话,那男人已经嚷嚷着过来了,手夸张地举了起来:“你搞什么?不能签,要死人的。”

我也怕他发病,一旦打人杀人,他连法律责任都不用负,打也白打,杀也白杀。把女人推了推:“没事没事,你去吧。”

到了办公室,我彻底没辙了,一腔苦恼:字没签哪。实在不行,只能在医务科备案了。

过了一会儿,那老妇人偷偷摸摸在办公室门口张望。我连忙叫她进来,她摆手小声说:“不行,他看见会打人的。”我一把把她拽进来,就手关上门,安慰她:“没事儿,他看不见的。”一心想让她把字签了,又不忍心吓唬她。

她先给我赔不是:“对不起医生,我弟弟虽然有病,原来没有这么暴躁,就是娶了老婆,他老婆天天骂他打他,把他逼的,现在动不动就跟我们动手,其实心肠是好的。你放心治,死了不找你们扯皮。”我着急:“那万一你妈妈死了,他会打人吗?”“不会的,死之前我们随怎么也要拖回去,不能死在外面的。”我放心了,本地习俗,要死在屋里的。

字还是得签,否则病历说不过去。

我换了个方式:“这样吧,如果你们实在不签,我们只能找村委会,走被遗弃老人的路线,让他们签字。但是遗弃是犯罪,这个你要想好。”

她一听,吓坏了:“不会让我去坐牢吧?”

我顺势说:“从法律角度说,你妈妈的法定委托人本来就是你,你弟弟精神有问题,本来就不能签字。所以要告遗弃,你说是找他还是找你?所以你最好还是签了,你悄悄签,你不说,我不说,你弟弟怎么会知道?”

她动心了:“那你可千万不能说啊。”

我点头,“不会说的。”一边使眼色给小医生:赶快打印病危通知书、委托书……她颤颤巍巍地签了,不时偷偷看看门外。

小医生偷偷跟我竖大拇指,我只觉是欺负老实人,心里内疚。没办法,谁叫吃这碗饭呢。

中国精神疾病患者的监护,始终是交给家人的,这对家人很不公平,但是……目前,好像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来了一帮子人,把老人抬回去了。

祥林嫂

是在朋友家的聚会上,我第一次遇到梅。

那时她大约二十三四岁,一把黑直的长发,野草一样。讲话时总是热切地看着对方,从不躲闪,嘴角坚定地上扬,是个有主张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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