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蛙声

梁凌

一种声音，总是和某种想象连在一起。如“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捣衣和月色；“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鹧鸪和深山；“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鸟与树，僧和月……同样，莺声让人想起柳浪，虫声让人想起田野……川端康成说：“一听到雨蛙的鸣声，我心田里，忽地装满了月夜的景色。”

夏天的天籁里，蝉声有些躁，让人想起热浪和毒太阳；蟋蟀声细碎，营造夜之宁静；蛙鼓声声，如时急时缓的雨点，带来凉爽。

小区有片荷塘，塘里不仅长着荷花、睡莲，还有菖蒲、茨苽。夏夜无事，于塘边静立，享受荷香暗送，蛙声阵阵。蛙声如唱对歌，这边一只蛙叫一声，那边立马有响应，开始一两只，后来一大片，“呱呱呱”，“咕咕咕”，热闹一阵，又销声匿迹。等到你稍有诧异，奇怪为什么不叫时，蛙鼓又突然从某一片荷叶下骤起。荷叶是青蛙的大蒲团、大跳台。它高兴时，可以蹲坐，可以跳上跳下，把荷叶抖得颤颤的。

如果认真聆听，蛙鸣其实是不同的，就像每个人的语言、音色、节奏和底气有差异一样。有的蛙“咯咯咯”拉着删节号，有的“呱呱呱”低调含蓄，有的“咣咣咣”很嘹亮，有的“咕咕呱，咕咕呱”有底气，有的“咯呱咯呱”高亢雄浑。且或高或低，时远时近。一片荷塘，现在蛙是主人。荷叶，荷盏，远处的灯光，或明或淡的星光，都只是蛙们的舞美设计而已。

若下一场雨，蛙声就更喧腾了，如潮如鼓，有背景有主唱，没个间歇，热闹得像一台大戏。把这声音录下来，发在同学群里，给没有睡着的同学听。没想到引来一片感叹声，有人说，真有雅兴！有人说，在枕边能听到蛙声，天籁之音……感叹声越来越多，结果把睡着的人都惊醒了，大家都来听蛙声。

教生物的同学说，你知道青蛙为什么叫吗？青蛙叫是在求偶。夜深人静，正是青蛙求偶时，蛙鸣阵阵，那是声声爱的呼唤！一旦求偶成功，雄蛙就会跳到雌蛙背上，走哪儿背哪儿，一直到产卵受精，这叫抱对！

原来我们听到的天籁，竟然是热烈的爱之呼唤。人们听蛙声可以宁静，其实青蛙的世界，颇不宁静。它类的热烈，在人们眼里，偏偏解作宁静。

有一首自然音乐叫《森林狂想曲》，就像我录蛙声一样，录下了森林里的各种自然之声，有鸟类、虫类、蛙、蝉、猕猴、溪流……一百多种。那是一群热爱自然的人，背着录音器材游走在山水间，清晨，赶在太阳前录鸟声，夜里，蹲在野塘边听蛙声，蹑手蹑脚录山羊声，飞鼠声……音乐的录制，历时五年，据说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大自然音乐。

类似的，以前还听过《树蛙之歌》，全是蛙声，似远还近，据说被许多人拿来催眠。有一段时间，我写作时常用来作背景。

梁实秋说“只有上帝和野兽才喜欢孤独”。人除了喜欢自己唱歌说话，为什么还喜欢大自然里的某些声音？我想，可能因为这些声音，能让人在享受孤独的同时，却又感觉——不“真的”那么孤独吧！

蛙声让川端康成想起月夜，月夜是银白色。但我想，如果蛙声有色泽，当是绿色；如果有香气，当是稻花香、青草香、泥香。荷塘蛙声，格调就又升了一个层次，达到了声、色、香、韵、格的完美统一，不仅清凉安神，而且审美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