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剑秀

一场大雪酝酿很久，终于矫情地来了。这场雪是有预兆的，气温沉闷几日，给足了期待的信号，又似乎考量着人们的耐心和欲望。晚间的时候，她试探性地悄然洒下几串雪粒，终归是有些小家子气，扭捏的姿态不甚招人喜爱。

第二天早上，空气冷峻了，大片的雪花恣肆起来。

我是个喜雪的人。推开房门，仰望漫天飞舞的大雪，喜不自禁。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在大雪未来之前，曾经有多人约定，大雪来了，结伴同行去踏雪赏景，可大雪真实地来了，却没有一个电话相约。想想如今世事繁杂，许多人忙碌于浮躁当中，不免徒生几分悲凉的愁绪。

我走进田野的时候，已经是皑皑一片了。苍茫的天穹中，雪片迷乱拥挤，各自做着精致的舞蹈，似乎要选择不同的优美姿势飘落而下。殊不知，无论多么优雅地飘落，落在厚重和深情的土地上，才踏实。雪片的纯洁，通透着世界，晶莹了万物，舍身忘我地匆匆赶来，不仅仅是为了短暂的娇艳妖娆，更不只是为了供人观赏。或许雪的殷殷情愫，是期待与冬日暖阳的相逢，只需一场相拥的温暖，身心融化，已经足够了。化水入土，温润尘埃，滋养生灵，这怕是最纯洁的本愿和诉求，完美的结局，也算走过一遭，来得深刻，不图铭记。

我沿着阡陌小道，踏雪独行，茫然游走。走着走着，眼前便没有清晰的路径了。我仿佛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要到哪里去。

本来就是踏雪赏景，无须指引和明确终点。人往往在一片光明之际，迷失前行的方向，留给自己的永远是探索。

走过田野，穿越河流，天地更加广阔了。站在低矮的山冈上，我看见前方不远的山脚下，静立着一座孤零房舍，恍若也有缕缕的炊烟升腾。那一刻，我的心沸腾起来，莫名的冲动，促使我疾步走去，仿佛那就是我寻求的最美风景。

接近柴门的时候，两只彪悍的黄狗蹿出来，瞪着警惕的目光，冲我发出严正的警告。一位老人拉开房门，喝声过来，这天气，来的必是客，快回屋。

这话似乎是对狗说，也好像是对我说。两只狗乖顺下来，对我摇尾亲热。

我随老人进了屋，身后紧跟着两只狗。

这是一座木板搭建的房舍，空间不大，放置的生活用品齐全，屋子中间一炉燃烧过的木柴，闪亮着暖暖的余光。

我和老人围炉闲聊。一个人吗？我问。老人笑笑说，还有两只狗。家是哪个村的？老人依然眯眯笑，村子不远，这儿就是家。这房子是林站盖的，原来我哥是护林员，他有家有口，年龄也大了，前几年他回村了，我接替了他。我独身一人，无牵无挂的，这差事适合我。一个人孤独吗？习惯了，挺好。每月多少报酬？600元，足够了。下雪前有人来看过你吗？老人摇摇头，转而又笑，你这不是来了嘛。

忽然，我心里酸酸的。

此刻我的心情没有了丝毫的欣喜，只有隐隐的悲怆与酸楚的牵念。因为那份寂寞执着的守护，我只能送上几句微不足道的问候。祝福，但愿成为冰冷世界里，温暖老人的安抚。

老人站起身说，我该巡山了。

我有些惊讶，这天气也去吗？

一天三次，这是护林员的职责。

大雪封山，又没人来监督，少一次谁知道啊。

护山护林，以防万一。这事靠自觉，对住良心。

我不知道再要说什么。老人束好衣装，戴上蓬松的皮帽，顺手取下墙上的长枪斜挎在身上。

还有枪？

老人嘿嘿一笑，木制的，枪管是空心钢管，是我哥做的，不能实用。带在身上，壮个胆儿，山上阴冷雾浓，野兽出没，都怕枪。

神情饱满的老人出发了，身后跟着两条壮实的狗。

几行坚实的脚印沿着山间野道，向山林进发，渐行渐远，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目送着他们的身影，心里默念，山神护佑，一路平安。

大雪依然风情万种地飘舞，天地间真实地白了。大雪覆盖，隐藏了许多落寞和阴晦，却抵挡不住一隅的乐观豁达，热情似火。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戏雪弄情，嬉闹顽劣，无意间完成着自我的渺小，演绎着人生的风花雪月，却忘掉了对护卫者应有的尊重和致敬。

下雪白，天地辽远，山野如银。我曾经来过，就是最美的遇见。收获珍贵的雪中风景，是荣耀，也是修来的缘分和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