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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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藤先生的“杯具”

♣ 韩心泽

天地厚德,孕化万物,并以随性自然的大道载物,使物尽其用,即使腐枝败叶,也一一分解再造,归入轮回。

自古当世者也欲尽揽天下人才为己所用,设计出对读书人进行标准化过滤的科举制度。这样的制度越到后来越滑离初衷,八股取士实际已不再把选拔人才作为主要目的,兼顾阶层公平的准入门槛,收束成只能俯身爬入的洞口,奇才鬼才怪才们若不削足适履,包括徐渭徐文长这样的天纵英才都只能徘徊在体制之外。

“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文长,少年时就有过目成诵之能,万言立就之才,精通韬略,有国士之誉,但乡试八次都未能中举。唯有国家遭逢危难,才能迫使一些治世之臣打破藩篱搜求真正的人才,浙闽总督胡宗宪慕名盛请把文长先生纳入幕僚。

胡宗宪为经略东南,能委屈于严嵩羽翼之下,但他却知道,徐文长同样自负才略,却能伸不能屈,所以不用礼教拘束于他,给他以尽可能大的舒展空间。胡宗宪权重威严,顶盔掼甲的将军在其面前膝语蛇行,头都不敢抬,徐文长却葛衣乌巾在胡面前纵谈兵事,无不切中实际,为助力胡剿除沿海倭患屡屡谋划制胜的奇谋,使胡器重有加。

这些异才未必就真的认可枭雄们为明主,他们最大的苦痛是才美不外现,所以宁可折损自己的品格也愿供优秀骑手驱使,以便名称千里。徐文长在胡宗宪幕下,不厌其烦,替胡向嘉靖皇帝先后进献《进白鹿表》《再进白鹿表》《再进白鹿赐一品俸谢表》。就是胡让代写吹捧严嵩的文章,一贯痛恶严嵩的徐文长也竟逆来顺受。

但通不过科举,就不能获取编制,胡宗宪既替徐文长着急,更替国家着急,不惜在徐参加省试时叮嘱考官特别照顾这个难得的人才,可惜文长先生依旧没能迈过体制的门槛。等到胡宗宪失势,又有翰林修撰张元汴看重徐文长的才干,但胸中没有装得下这块大器的雅量。徐文长连做快意施展的幕僚亦不可得,只有恣肆山水以疏解胸中抱负,山奔海立达于歌诗,鬼语秋坟放意辞章,眼空千古,傲然凌驾于所谓诗坛主盟者之上。

然而雄篇难酬托足无门之悲,徐文长干脆以自毁的惨烈惊世骇俗:或以利斧自击头部致头骨皆折;或以三寸柱钉刺入左耳再以钉撞地;或欲以椎击碎自己的肾囊。可能上天造就英才不愿轻易毁弃,徐文长竟九死而犹未得,可文长先生离体制终究渐行渐远。

潦倒之际,徐文长常用一幅字画换取一餐酒食,画一张秋蟹换一只真蟹。平时垂涎他字画的一帮人此时为用区区几文酒钱,就能轻易哄到他一幅酣醉中的字画杰作而大喜过望。文长先生就真的不知自己的字画太过贱卖了吗?他知道那些哄抢他字画的人,是真正肯定他价值的人,或在心中感叹:任他抢去。

徐文长自谓“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实质是太把当世者的主流价值认定当回事,把“立功名兮慰平生”当作人生最体面的追求,所以不管天下人如何抢着要他的书、诗、文、画,都不抵这四绝非徐文长心中最重。徐渭一生固然以文才冠绝于世而睥睨天下之士,内心深处恐怕更多的是一直以能经天纬地的国士自居,因而才真心看不起只会吟风弄月之辈,包括只有笔底风光的自己。

经世致用、治国安邦的雄心是浸入徐文长心中的砂粒,这颗砂粒经过悲寥、激愤、潦倒、自虐的郁结,涵养成了笔下书、诗、文、画四颗夺目的珍珠,然而这四颗珍珠却无非是那颗砂粒凝成的心头之痛。四颗珍珠徐文长随手抛掷,一粒砂却生生将“有明第一人”折磨至死。

当世者实际都已认识到了徐文长的价值,胡宗宪、张元忭不说,嘉靖皇帝也十分赞赏他的三篇表章,但就是没人挪开门槛让文长先生进身体制。所以虽有奇货在身,如若非要卖给即使识货也不肯给你出高价的人,就只能让你的无价之宝沦为“杯具”。

其实,标准化认定往往是一些真才实学者的瓶颈,更何况是偏离人才遴选初衷的准入门槛。这门槛反倒使滚圆腻滑的鱼目更易跻身上位,既然鱼目在上,珠玑在下,鱼目就会用鱼目的标准评判脚下,反倒藐视珠玑为鱼目,文长先生强自委屈供人颐指役使,或沦为另一种方式的自虐、自毁。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孔子也赞誉有王者香的空谷幽兰那种修持、自信与自在。半生落魄已成翁的青藤先生,为什么不能捻熄功名之心成全自我,用旷世才情将余生化作一枝香远益清的亭亭青莲?可惜,纷扰喧嚣的尘世中,太多人把主流价值弄成了自我价值认定的画地之牢!

徐文长虽终生未能以功业赢取功名,书、诗、文、画盛名却自与千岩万壑竞秀争流,以郑板桥之孤傲,都甘愿做青藤门下走狗。而长伴青藤先生的,确有一条良犬,先生贫病而死之际,身边就唯有此狗相伴,若得闻郑燮所愿,此狗当感慨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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