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星涛

冬有三醉。

一醉在酒。酒是花雕，佐老姜煨热，一股股微甜的香气，自陶壶嘴里“咕嘟咕嘟”向外冒。菜是用砂锅炖煮得酥烂的羊头肉，于白乳似的汤汁里上下翻滚。老夫老妻，一人斟上一杯，边饮边聊。话题完全是意识流，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即便是片刻沉默，也意味深长。眼波流转之间，万千话语已灌注进彼此心里。外面，风冷得嘎巴嘎巴的，顽劣的孩子一样，兀自堆积着几丈高的寒气。积雪偶尔被风啸起，于空中扬洒出一阵白雾。屋内，小火炉“噗噗”吐着淡蓝色火苗，砂锅里的热气“哧哧”流着，浓稠的汤汁恰若骤雨坠湖，“嘟嘟”鼓胀出花生米粒大小的气泡。气泡裂了，里面的香味便随着“噗”的一声响，热腾腾在空中弥漫。花雕壶随着话语慢慢变轻，妻面色潮红，夫鼻尖沁汗。打个饱嗝，花雕在舌尖回甘，羊汤在味蕾沁鲜。万丈红尘里，那种销魂蚀骨般的微醺岂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所能描述出来的！

二醉负暄。吃完中饭 ，搬把椅子 ，懒懒地坐在封闭的阳台上。不要打开窗户 ，让阳光自己钻过玻璃 ，一粒粒地爬进来。闭上眼睛 ，带着饱饭后的慵懒 ，静静地等候着阳光上身。用眼睛的余光来看阳光 ，你就会发现原来阳光并不是白花花的颜色 ，而是带着煤油灯灯光一样的橘黄 ，光亮亮地漫过睫毛的栅栏 ，流进眼里去。此时 ，你什么都可以想 ，什么都可以不想 ，感觉周围好像有一种轻微的声音在嗡嗡地响。一开始 ，阳光只是像老人的目光 ，轻轻地在你身上抚摸着 ，抚摸着。渐渐地 ，这抚摸发散开了 ，像是有无数执着的蚂蚁 ，硬是往棉袄里钻。你分明感到自己的脸上也有蚂蚁在爬 ，那细小的爪子沙沙地爬过来 ，爬过去 ，就像是蹑手蹑脚的春雨走过一片空地。不出十几分钟 ，被抓挠的脸就会潮红起来 ，宛若几大杯酽茶过后的迷醉。心里有无数的念头开始膨胀 ，春天泥土里的种子一样 ，纷纷喷出嫩芽儿向上钻，光亮嫩绿得一大片。

三醉裸睡。棉被在阳光中晒了一天，里面的棉絮就会蓬松开来，铺上床后，床长高了半尺。躺在被窝里，先屏住气闻一闻，阳光的味道在身边浅浅地荡漾着，有孩子围嘴上的乳香。那棉被盖在身上，根本就不像是棉花，而是像阳光织成的云朵，软软的，暖暖的，蓬蓬的。虽然身处黑夜，可我感觉到却像是睡在阳光激荡的云中。睡得是那么安然踏实，鼾打的是那样的酣畅甜津。没有辗转反侧，没有苦思冥想，一觉睡到自然醒，被窝里“嘁哩喀喳”伸个懒腰，一股慵懒而又舒适的战栗立马电流般跑遍全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的狗窝就是冬天里的暖被窝，就是用阳光和云朵合织而成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