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镜宾

品若梅花香在骨，人如秋水玉如神。

一千多年前你我有缘，我是那大唐青年才俊崔护，在长安郊外城南庄和你相逢，春游渴了，信步敲开一户农家的柴扉，向你讨要了一碗水解渴，那一碗清水甘甜如饴，甜到骨里，一下子温暖了我上千年。

只是明年再来时却是人去房空，只看见一个印满桃花的空瓷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细看这空碗，是中原烧制出来的密瓷，让我惆怅不已，离愁别恨缠绕了我上千年。你是谁？是中原美女，还是大唐大宋中原贡品，诞生于大中原的溱洧河畔——遥想当年，炉火熊熊，昼夜不息，货船如梭，商贾云集，那时的隋唐衙署附近，车水马龙，人声如鼎沸，商户鳞次栉比，瓷器铺天盖地，以生产密瓷出名的村镇叫东碗店、西碗店。在商户的吆喝声，各路商贾的讨价还价声中变成了中原最大的瓷器集散市场。当时，水路从洧水超化镇胡地上岸，陆路到县衙附近的是西关窑，直奔东、西碗店，白釉、黄釉、黑釉、青釉、珍珠地划花，你的姐妹们成群结队地走上舞台，一展风采，在客商们捧场中，演绎出一场又一场的大唐歌舞《霓虹羽衣曲》。

你生于中原沃土，青釉青如那田野中坚韧如钢丝的麦苗，经过寒冬，抗过冰雪便能收获金玉；白釉如玉，是碎玉淬火后变成的银凤凰；黑釉是地层深处的乌金烧制，是唐宋时代的黑牡丹、黑美人、黑天鹅；黄釉是中原大地上特有的黏土、铝矾土，按不同配比在炉火中实现了华丽转身，乌鸡变凤凰，在能工巧匠手中实现了惊人一跃。经过选料，堆放加工，炼泥成型，碱水化妆，粉面施釉，写字作画，入窑烧制，普通土石实现了人生戏剧性转折，身价倍增。你在大唐全国市场上架，既有茶具、酒盏、执壶、水注、炉、钵、砚台、盆罐碗盂，也有花盆器皿，进入寻常百姓家，又迈进达官显贵门第，更进入文人赏玩，皇家收藏之列，既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家碧玉，又是大唐王侯将相家的大家闺秀、千金公主，从此作为中原贡品写入唐诗。大诗人白居易写白瓷：“ 白瓷瓯甚洁，烘炉炭方炽。”皮日休吟道：“素瓷传静夜，芳气清闲轩。”“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张氳吟道：“鸟飞凭无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晶莹剔透，如雪似玉。还有许多文人推崇青瓷，这样的诗句灿若群星：“功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九秋风露密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用作茶具，文人墨客品茗吟诗：“蒙茗玉花尽，越瓯荷叶空。”“金槽和碾沈香末，冰碗轻涵翠缕烟。”

到了宋代，匠人技师又为你巧施粉黛，让你披上了黄马甲，成为大宋皇室金枝玉叶；给你施红妆，让你沉鱼落雁，犹抱琵琶半遮面；给你披上青绿袍，让你一下子尽吸大宋青山绿水之灵秀，有彩炉，有骑马俑、武士俑、彩枕，成为宋三彩名扬海内外，成为宋瓷中的仕女人物、山水、花鸟虫鱼画卷。“二八谁嫁女，临河洗旧装。水流红粉尽，奉送绮罗香。”可把密瓷比作青春美少女，像西施浣纱般美丽动人，令人遐想。

唐瓷向宋三彩转折是一次质的飞跃，是一个里程碑，不但要感谢匠人们的施釉化妆术飞速进步，更要感谢一名先贤改变了烧制技术，这就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晚唐的他任河南尹时到密州平陌镇一带视察，发现了当地产的煤，他指导当地人减少木柴，采用发热量更高升温更快的煤炭，减少了百姓对树木砍伐，柴窑转变为煤窑，留住了一方青山，使唐瓷向宋三彩实现了华丽转身。

但是，五代十国之后，宋太祖暗藏私心，以减少浪费反对奢靡为由，关停了西关窑，遣散了工匠，挥鞭驱赶了你，你被迫远走他乡，去了禹州发展起了钧瓷，去了西北发展了耀瓷，去了江南催生了景德镇瓷都。你像昭君出塞，雁落平沙，大雁和天鹅为你流泪，中原亲人为你哭泣；你像探春远嫁，“别后惟所思，天涯共明月”，让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正如一首古诗题写：“日日思前路，朝朝别主人，行行山水上，处处鸟啼新。”写出你离家远行的凄苦和离愁别绪。“一别行万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是我对你相思无限，你对我的无奈思绪。

你在遥远的天际等我，你在苍茫的世界等我，你在西域的丝绸之路上等我，你在海上丝路的帆船上等我，让我骑上神雕追风赶月地追回你，让信风来时我的情思如潮，涨上来浮起搁浅的大船追赶上你。你在陆地丝绸之路上某个遥远的地下宫殿等我，在海上丝绸之路某个海域的水下龙宫等我，那里时光停止流失，运送你的车船变成不老钟，河流可以倒流，我愿顺着岁月之河溯流而上，从黄河入海口回到三江奔流处寻找你，把你揽入怀中，让你伏在我肩上痛哭一场，泪流成河；醉酒一场，乾坤颠倒。

噢！密瓷，千百年不变的红颜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