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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余亮 童年的我对过年的期盼,是等着喜剧开场的期盼。 第一场喜剧宰年猪,年猪的嚎叫声高昂,打破了雪后村庄的安静。看热闹的我们在扁脸屠夫的面前蹿来蹿去,要是换在平时,他的臭脾气早就发作了,不是骂我们,就是用手中的杀猪刀威胁我们。而宰年猪的时节不会,他的生意实在太好了,宰了东家的年猪,接着就要去宰西家的年猪。每个宰年猪的人家都得把家里所有的锅烧满沸水,等待烫猪褪猪毛。扁脸屠夫宰年猪的样子实在不好看,但有一样程序是好玩的,每当把年猪宰完之后,扁脸屠夫得在年猪的某个脚上剥下一个口子,然后用嘴凑在上面吹。扁脸屠夫往猪皮里吹气的时候,他会要求主人同时用铁钎捶打猪身。那猪会慢慢鼓起来,越来越胖,直到符合褪猪毛的要求。我们看热闹,是扁脸屠夫肺活量太惊人了,他竟然能把年猪吹成了猪“气球”。 第二场喜剧的主角是我们严厉的父亲。过了腊月廿四送完灶,父亲就要掸尘。掸尘这件事不是很滑稽,滑稽的是掸尘的父亲会向母亲索要她扎在头上的红方巾。“扎方巾”是里下河女子特有的风景。父亲把母亲的红方巾扎在头上,用竹竿绑着的新扫帚仰头“掸尘”。 谁能想到从来不苟言笑的父亲会扎着红方巾呢。我们暗暗想笑,可又不敢笑。后来我们从母亲的眼中看到了她的偷笑,同谋似的笑了。正在堂屋里掸尘的父亲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训斥道:“吃了笑笑果了?”我们赶紧止住了笑,把那些搬出堂屋的板凳拎起来,拎到河码头上,给板凳们“洗澡”。腊月的水很冷,可我们不怕冷,一边洗,一边笑。看到生人,赶紧收住笑,坚决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父亲正扎着红方巾,更不能让别人看见父亲此刻的滑稽相。 第三场喜剧的主角也是我们的父亲,那是在大年初一早晨的父亲。我们家的家务都是母亲做的,父亲从来不做家务。但大年初一的家务必须是父亲做的。其实在除夕夜,母亲把年夜饭忙完之后,给我们换完新衣,穿好新鞋,她就开始休息了。父亲接灶神,敬菩萨,点炮仗,给我们每人一份压岁钱,并嘱咐我们记得把新鞋子要翻盖在地板上。大年初一早晨,必须要等他敬完菩萨,烧好早饭,并且给睡在床上的我们一块云片糕“甜嘴”之后才能起床。而起床不能叫起床,得叫“升帐”。大年初一的凌晨,盼着过年的我们早就被别人家的炮仗声惊醒了,但父亲没有给我们云片糕“甜嘴”之前,我们不能说话。我们把耳朵竖得尖尖的,听着父亲“升帐”,洗漱,烧早饭,敬菩萨,放“天地炮”。父亲做家务实在是太笨拙了,那么慢,慢得我们都替他一阵着急。到了放“天地炮”的时候,我们那颗欢乐的心才会如炮仗声松弛开来。 正月里的年往往过得很快,正月初一到初五这“五天年”过去后,走亲戚就多了,看人家嫁女儿,看人家娶新娘。炮仗声在哪里响起,我们就会在哪里出现。我们是来寻找那些没有爆炸的小炮仗。除了小炮仗之外,口袋里更多的是水果糖。这是拜年得到的糖块。母亲说我们的心都玩“野”了,必须要“收收心”。可我们完全不把母亲的话当回事,按照我们那里的风俗,过年是要过到“十六夜”的。 “十六夜”是指正月十六的晚上。正月十六的晚上是一场规模不小的喜剧,喜剧的主角不是抱怨我们把新衣服弄脏的母亲,也不是恢复了严肃表情修理农具的父亲。喜剧的主角是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 “十六夜,炸麻花,偷糍粑,撩人骂。” “炸麻花”是用玉米粒放在铜火炉里面炸成麻花,正月十六的晚上,麻花炸得越多,偷粮食吃的老鼠的眼睛就会炸瞎。“偷糍粑”是指我们必须要别人家偷“团”。“团”是里下河地带腊月里做的糯米团,蒸好了可以放在水缸里一直吃到端午。平时是不允许“偷”的,可正月十六是可以“偷”的。“偷”其实是一种仪式,心知肚明的,但被偷的人家必须要骂“小偷”。 而做“小偷”的我们最喜欢听人骂,因为在正月十六夜被人家骂了是最吉利的,能去晦气的。“偷”来的“团”必须当天晚上切下来,炒成糍粑吃掉。 吃完糍粑的我们还要赶赴喜剧的高潮部分,那就是到打谷场上跳火堆。又叫跨“屯事”,“屯”是《易经》里所说的困难之事。跨“屯事”是指把一年最倒霉的事全部抛弃掉。火堆是用稻草点燃的。跳火堆时,总是父亲先跳,接着是母亲,再后来哥哥,接着是我。每一次越过火堆,我都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 正月十六,新月亮很圆。而正月的黏土早变成了酥稣土,踩上去,打谷场上的土变得软绵绵的。跳完火堆,我看着我的长了几码的新脚印,新布鞋底密密的针脚窝烙在酥土上,每一个针脚里都盛满了新的火光新的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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