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叶剑秀 长生八岁那年,他爹得了一场大病,留下一坨子债撒手走了。那时候年景不好,长生他娘带着长生不容易,日子过得很苦。 长生他娘模样不丑,却活得不干净。镇上的人说,长生他娘的名声不是坏在身子上,是手脚太长。 那年腊月三十,镇上一年最后的年集依然热闹,到处充满着吉祥和喜庆。长生他娘挎一个竹篮,里面放一个脏兮兮的麻巾,在人群里不停地游走,目光有些忙碌和坚定,似乎在搜寻着良机和目标。 在一个卖肉的摊位上,长生他娘逮住机会,利索地拿起一块肥肉塞进竹篮里。正要转身的时候,被喝住了。摊主揪住她的衣领,给了一个脆响的耳光,又抬起皮头大靴踹过去,她趔趄着倒在了泥泞的地上。 那一刻,长生他娘把竹篮紧紧地护在怀里。 摊主恨恨地说,怎么又是你。大过年的,真晦气,滚! 众人围了一圈。有人手快,扯开了竹篮里的麻巾,萝卜、大葱、生姜、大蒜、辣椒都有,甚至还有鞭炮。唾沫星子飞溅过来,咋就不改呢,丢死人! 长生他娘踉跄着回到家里,少气无力地说,长生,过年了。 长生看到竹篮里的东西,咧开嘴巴傻傻地笑,一笑涎水就扯流好长,嘿嘿,过年了。 长生看到娘嘴角的血,收住笑,伸手摸过去,娘,血。 娘用衣袖抹一把嘴角,碰着了,没事。娘给你包饺子,放炮去吧。 长生蹦跳着出去了。娘看着儿子,苦笑一声,眼泪就涌出来了。 年初,邻居二大爷来了,吭哧半天说,长生他娘,日子长远,这也不是个办法,我寻思着倒不如找个人家。 长生他娘说,要嫁早嫁了。长生半憨带傻的,到哪儿也是个累赘,时间久了,都烦,俺怕别人亏待他。俺生的,再傻,也是身上掉下的肉。 二大爷吸溜一口浓烟,这啥时候是个头,憋屈你啊。 俺认命,慢慢熬吧。 开春,要债的又来了。长生他娘早已习惯了,麻木地坐着不说话。债主逼急了,她开口说,还是那句话,眼下逼死也还不上,等日子好了,俺一分不昧,该多少还多少。念在你和长生他爹的情分,就等。要是硬逼,只有死路一条,我死了,你连个盼头也没有了。 债主彻底无望,就换了一副面孔,凑近她说,要不你就和我亲热一回。 你想都别想,俺死也不做这种事。 债主上前抱住她,一回,我减一半,五回,债我不要了。 你放开。你要是强拉弓硬上弦,我告你。本来俺欠你的债,别到时候弄得你人不人鬼不鬼的。 债主软下来,肚里窝着火气,嘴就不饶人。你到集上偷人家就不嫌丢人? 那不一样。俺穷得没一分钱,想让傻儿子也过个年,拿人家东西,丢的是脸面。和别人那样了,俺就不清白了。 天象变了。长生他娘带着长生终于熬出好光景了。长生已经渐渐的长大,能帮他娘干些农活,日子仍苦,但顾住温饱了,赶上好年胜景,手头还有节余。长生三十岁那年,长生他娘把所有的债还上,眉头不再拧巴,有时还会展开一丝满足的笑意。 长生他娘把长生养得白胖,壮如牛犊。 又过几年,长生他娘心力交瘁,脸像秋后的树叶苍老枯黄。她常坐在门槛上,看着终日傻乐的长生哀叹,目光里充满无限的忧虑和痛苦。她明白自己的病不轻,但不能去医院检查和治疗,看了,就要留下债,那就是给儿子留下的罪。她担心的是长生以后的路该咋走下去。 三月春荒天,和长生他爹一个时间点上,长生他娘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夏秋两季,白胖的长生被时光耗尽了体内的营养,变得黑瘦如柴,终日衣衫不整地到处疯跑,跑累了,就到他娘的坟上睡觉。 那年冬天奇冷,到了腊月底又下起了大雪,镇上的年集依旧热气腾腾。浑身发抖的长生,在集上游走。长生走到卖冲汤的店铺前,抢过一个人手中的半碗冲汤就往嘴里灌,惹得一场哄堂大笑。 长生来到卖肉的摊位前,傻笑一声,抓起一块肥肉就跑。摊主手里掂着刀追赶,没追几步就停下了,悻悻骂一句,这二蛋货,他娘是偷,他这是明抢啊。 热闹的人群里爆出一阵笑声。 长生出了镇子,在雪地里行走。走着走着像迷了路,不知要去哪里了。雪下得好大,长生左右瞅瞅,上下看看,伸手去捕捉飘舞的雪花。扑腾一阵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抓起掉在地上的肉,朝着镇北的山坡上走去。 长生疲惫不堪,似乎没一点力气了。他趴在娘的坟上,喘着粗气,说话的声音有些哆嗦和颤抖,娘,肉,过年,我冷…… 大雪在下,一片一片覆盖着僵硬的长生。 |
3上一篇 下一篇4 |
版权声明 @ 中原网 网站版权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