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啦，刺啦啦”电锯在体内游走，血肉飞溅。“咚咚咚，咚咚咚”又是一阵声响，坤乾听到了自己的身体被钉在画好的图形上。是电脑设计的图形，每一个钉的位置都是设计好的，不多不少9999个钉子。他感到浑身疼痛，挣扎着用力伸开腿站起来，一翻身落了下来，随着一声“咚”坤乾惊醒了，身上滑津津如同从浴缸中刚出来。

坤乾在电厂任办公室主任，每天要批改公文，写材料。肩膀疼、腰椎疼半年多了，有时厉害了就买帖膏药贴一下，什么虎骨膏药、黑膏药、老郑传统膏药、老魏电子贴，前天揭开那个从老家带回来黑色的、黏黏的膏药，坤乾脑海中出现鹤发童颜的神仙，预感自己就要好了，可尝试了种类繁多的膏药盛宴，疼痛依然坚强地钻进肌肤，钻进骨头，驱之不去，赶之不走，令他平添万千烦恼和痛苦。

脑海中那拉锯声和钉钉子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又想起了白天在养生会馆里的杜大夫。杜大夫亭亭玉立，将近五十岁了，那身材和气质仍然令人惊叹。她手中的银针就像是画笔，正在病人脊背上细心地刻画，在画一幅美丽的画，或者在设计一幅图。坤乾有病乱投医，昨天疼得顶不住了，就看见了门口这块“专制颈肩腰腿疼”的招牌。杜大夫看见他一脸灿烂的笑，听他描述了一下病情后，让他趴在床上，说他胯部左边高右边低，肩膀也有点向右倾斜。杜大夫柔柔地说，疼痛主要来自旁逸斜出肌肉的拉扯，要想矫正必须将这些结节打开切断，杜大夫的话让他一下子恍然，要治好病必先矫正好身体。哎，这恼人的疼痛，他恨不得自己的身体变成泥，把身子揉捏得端端正正。对了，就是杜大夫的这句话让他才做这种血腥的噩梦。

杜大夫用针给他矫正，并要求他积极配合，注意自身的端正。他注视着床，把床上画出经线和纬线，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工工整整地摆在床上的经纬线上，这种约束让他很难受，站在电梯上，他把门中间的缝对准两个眉毛中间，两腿分开，整个身子站成以门缝为中轴的对称体，到了办公室他开始在桌子和椅子上画线，经线、纬线，然后自己按经纬线坐定。这才开始写材料，虽然很不舒服，但随着杜大夫针扎、刀切等痛苦漫长的治疗，颈肩腰腿完全恢复，自己居然习惯了端正的坐姿，他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电厂最近要评定职称，有三个人符合条件，但只有一个指标。张全山老婆常年有病，家庭条件很困难，彭超凡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青年，去年因为一项设计，还为电厂节约了三十多万元的经费投资，而且他的姨夫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郑厂长，可是马洪生明年就要退休了，在单位干了一辈子，错过了这辈子就没有晋级的机会了，单位沿袭下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职称评定面前所有人为该退休的人让路。这时候坤乾接到郑厂长老婆打来的说情电话，彭超凡可是有功之臣，年轻有为，这次提拔必须晋升职称才符合条件，你可不能扼杀了一个优秀的后备干部；张全山提着烟酒茶叶来求情；一向耿直的马洪生竟然也送来两条烟。一时间坤乾感觉头疼，这几个人在脑子中盘旋晃悠，竟然生出一个个结节，正如自己体内纠缠的结节，揪得他难受疼痛。

他徘徊着，看到墙上、床上、办公桌上画的一道道笔直的经纬线，心里豁然开朗，不能再被这些结节所左右了，他驱车来到张全山和马洪生的家门口，拨响了他们家的电话，收受的礼物被一一退还了，他长出了一口气，晚上睡得特别踏实。

第二天，他跨进郑厂长办公室，郑厂长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马洪生进了屋看到这个场面，怒从心头起，对着郑厂长和坤乾大声指责。

郑厂长一拍桌子红了脸，马洪生，你亏了良心，你看看这是啥，说着他把坤乾的报告拍在办公桌上，马洪生侧目看：关于马洪生晋升为高级工程师的申请报告。

郑厂长看到愣在那里的马洪生说，昨天晚上坤乾给我发微信说，这次晋级只能给你，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如果我不同意他就要辞职，你看看，你还在这里指着他的鼻子发火，你对得起他吗？

马洪生摸着后脑勺说，那，那烟？坤乾笑道，啥烟不烟的，赶快给咱郑厂长上烟，你能晋级多亏郑厂长公正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