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指甲草，指甲花

逛罢东家逛西家

——乡间歌谣

1

大强只知道自己离家出走了五天，知道离家出走后受了不少委屈，但他并不知道学校在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看不见的奶奶在这几天里是如何度过的。

2

何用功最早发现了范大强的献诗。他和弟弟打了架，失手打破了弟弟的鼻子，被爸爸罚饭一顿。没吃早饭到学校，自然是入学第一名了。他有些愤怒，又有些委屈，就想在学校的板报栏前发泄，他刚找到粉笔，就看见了范大强的献诗。

“乖乖，胆大得很呢！”何用功叹了一句，就当起了义务宣传员和义务讲解员。

“林云林云，林云真浑。不辨真假，诬赖好人！”何用功一遍一遍地重复，一遍一遍地讲解，既兴奋又快意。他发现自己很有口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口若悬河。虽然肚子里一直咕咕，但他并没有感到饥饿。

学生们越聚越多，嘁嘁喳喳，吵吵嚷嚷。刘二秀过来了，刚读了一遍，就紧张出一头汗来。“干啥哩干啥哩？”范校长走过来，扫了一眼墙上的字，立即掏出兜里的纸，就要上前去擦。

“慢慢范校长，让我看看清楚！”范校长息事宁人，不想让林云老师知道，谁知道林老师今天早来，刚好看了个明白。林老师哭了。林老师当着全体同事的面泪流满面。

范校长安慰着她：“你放心林老师，我们一定要查清是谁写的，不但要让他赔礼道歉，还要追查他污蔑老师的道德责任……”

“范校长，不用追查，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是谁？谁呀？”校长睁大眼睛。

“范大强！”

“范大强？为啥呀？”

“范大强偷了老师的计算器……”林老师掏出纸巾擦拭眼泪。

“是吗？通知范大强，快点儿来见我！”范校长脸色铁青，“林老师，先到办公室里歇会儿，我不会饶过他！”

范大强还没通知到，更坏的消息先一步来到了学校。

“林老师林老师，不好了，村子里也发现了写你的歪诗！”何用功真负责，他听李亚龙说村头也有，立即就跑去落实。

“在哪儿？”林老师止住泪水。

“去去去，全擦掉！”校长大声说。

何用功瞅一眼校长：“不留证据了？”

校长急了，说：“留啥证据？快去擦！”

何用功扭脸就走。校长喊住他：“别慌，去告诉五年级，对，还有六年级的全体同学，全都给我出去，在村子里检查一遍，所有歪诗通通擦掉！”

“是！”何用功兴奋地应着。

“还有，通知范大强快来见我！”

“找不到他！”

“一定要找到！”校长严厉地喊。

“是！”何用功一跳蹿出屋子。

全校停课。范校长召开了全体教师的紧急会议。一年级班主任刘芳菲，二年级班主任马兰花，三年级班主任闻香，四年级班主任牛树林，五年级班主任林云，六年级班主任吴作英，外加代课老师贾成钢，再就是校长范云鹏，济济八人，坐满了校长办公室。

范校长哆嗦着嘴唇：“用歌谣的形式反对老师，这在我们学校还是第一次！这是一个严重的事件，学校一定要严肃处理。一切从严，决不姑息！但是，安定压倒一切。和谐的社会。和谐的校园。和谐的师生关系！我们决不能让这件事情影响正常的教学秩序，影响我们的和谐！”他忽然声音一低，对着林云：“林老师，您，还有啥话请讲……”

“来电话了！妈妈快接电话……”稚嫩的童音响彻全屋。大家都直起头看着林老师。

“林老师，您接吧！”校长宽容地看着她。

林老师犹豫着。

“接吧！”校长表现出大度来。

“林老师，啥时候也让你老公帮个忙，把我儿子的话也输到我手机里！”闻香老师笑着，努力稀释紧张的气氛。林云的丈夫瞿和在电信公司当经理，他把儿子的童音录进了妻子的手机。

林老师勉强地笑一下，打开了手机。

“电信公司那可是个挣钱的地方，给你输进去你给多少钱的广告费？”牛老师给闻香开着玩笑。

“……你说啥？”林老师一脸惊讶。

“咋啦？咋啦林老师？”校长走上前，林云把手机递向校长。

校长犹豫了一下，没接。林云坚决地伸过手来。

校长接过手机：“我是范云鹏……哎呀瞿经理……啥啥？在长途汽车站？先擦掉先擦掉！对不起啊瞿经理，是我的责任是我范云鹏没管好我的学生，回头我用黄河鲤鱼向你道歉……是是是……是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责任！”校长的声音慢慢地僵硬，显然对方说了难听话。校长把手机合上，脸上有些呆，小声咕哝着：“和谐。大家要和谐。和谐社会。和谐校园。和谐师生关系。”停了一下，他努力做出快乐的样子，提高了声音对老师们说：“大家好好上课！一定要好好上课！思想不要乱……哎，哎哎，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县里派来的音乐老师今天就要来了！咱们滩涂小学开办四十二年，从没有一个音乐老师过来，将来这是要写入校史的！”

“校长，有音乐老师了，咱也弄个校歌吧！‘在蓝天之下，在黄河之旁，有一所美丽的小学叫滩涂……’”代课老师贾成钢似乎有点儿幸灾乐祸。

牛树林老师玩笑地接了一句：“还有个代课老师贾成钢！”

老师们哄地笑起来。林老师没笑，她双手一环，趴在了自己的桌上。

3

最先知道大强离家出走的是范梅。在帮爸爸装菜的车上，大强告诉了她。她想劝大强，但看到大强如此决绝地得罪老师，她知道劝也无用。大强求她转告奶奶。大强说，等他到东莞挣了钱一定好好地谢她。

不知怎的，范梅听着听着，忽然就流泪了。当她走进大强家告诉瞎奶奶的时候，竟像是她做错了事情一样踌躇与难过。

“梅！”犹犹豫豫的范梅还没说话，瞎奶奶先喊出了她的名字。

“奶奶。”范梅走过去。

瞎奶奶立即感到了什么，她歪头“看”着范梅。

范梅走近她，嗫嚅着：“奶奶，有个事，我想给你说。”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