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高考“后遗症”
麦 天
文公家训(书法) 马俊明
家庭这盘棋
蕉荫读书图(国画) 李巧凤
《往事入画:一个老人的记忆博物馆》
益母草
连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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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 天

♣ 韩心泽

布谷声声夏令新,又到一季麦忙时。小麦这种庄稼,播种之后经霜历雪,却在炎炎酷暑中迅速成熟,其生命历程之艰辛,也使麦天成为一年中农民最紧张辛苦的时节。如今留守乡村的多为老幼,返乡收麦该是无数在外农家子弟心中系得最紧的结。

我长大到能帮父母劳作的年龄,碾场、割麦、运麦、打麦、扬场、晒麦还一样未曾删减,每每回想起那些年长达月余的麦天,对那高强度绵密的忙苦累依然心有余悸。

窗外,三十多度的阳光灼烤得高楼大厦白森森直晃眼。这样的毒日头,只消几日,就会把碧油油的麦田一片片烤得黄焦,像急遽燃烧的大火,从村后土岭迅速蔓延到村前河滩,稍晚些收割,便会炸落满地麦粒。所以,那夏风中涌动的,不是麦浪,而是火焰,农人不是在收获,而是在扑火!那时候,一到麦天,全村男女老少就会把手里的其他活儿全撂下,纷纷操起磨得飞快的镰刀,全力投入“扑火”的战役。怀了三四个月身孕的小媳妇,都单腿跪地在麦地里尽一份绵薄之力;七老八十的小脚老太太也抽空搬个小凳子坐在麦田里,一边絮絮叨叨埋怨谁家后生竟忍心媳妇儿扛着大肚子受罪,一边也紧一会儿慢一会儿割两把;农村中小学全放麦假了,孩子们在父母“小心别割破指头”的叮嘱中,也蹦蹦跳跳加入收麦队伍。

正午太阳最毒不过,但田间地头,圆草帽儿、白羊肚手巾并未稍减,麦子仍大片大片倒伏,小山似的麦捆还一捆捆吱呀呀的被推着、挑着运到麦场,把一块块平整的麦场堆成了连绵起伏的山峦。直到半晌午回家的老太太们一拐一拐拎着竹篮、提着小桶送来白馍、炒鸡蛋和绿豆汤,村人们才捶着累得直不起的腰寻片桐荫喘口气。相互看看,个个满脸污渍,再俊的闺女都没了人样,一只只拿馍的手都厚厚地盔着层污垢!那焦黄的麦田里弥漫的不是麦香,而是积蓄数月的呛人的尘灰。尘灰和汗水搅拌在一起,掩盖了丑与俊的差别,人人都只能是踏踏实实的劳动者。劳累,却消除了人们对脏的顾忌,胡乱搓一搓手,用“不干不净吃吃没病”的话自我安慰着,便开始大口吃馍,大口喝汤。吃完喝完,艰辛的劳动就又开始了,直到一轮满月亮光光高挂如洗的天穹。

清晖满地,月凉如水,正是城里人携妇将雏散步纳凉的时候,可有的农人要趁没日头的晚上把最焦最黄的麦子割完,有的麦场被麦垛垛满了,要在月色中开动轰鸣的脱粒机为明天的收获腾出地盘。连星星都疲惫不堪的子夜,田里仍有起伏的人影,场上仍有舞动的桑叉。好不容易割完最关紧的麦块儿,打完场上垛着的麦子,农人们却没了回家的力气,连最壮实的小伙都觉得要散架,干脆仰躺在麦秸秆上眯一会儿。刚合眼,村里的公鸡就打鸣了,早起的另外一些农人已赶在日头露头前割了二分麦。

麦天的万里碧空有时会顷刻乌云盖顶,骤起的狂风把割倒的麦蒲子吹得七零八落,豆大的雨点挟裹在狂风中瞬间打湿了地面。被割麦运麦折腾得骨软筋酥的农人们猛一个激灵全都振作起精神,男人们不顾一切把被风吹乱的麦蒲子往车上捆,往肩上挑,实一脚滑一脚往场里运;女人们疯了般往家跑,翻出所有的塑料布,在风雨中铺展开来,吃力地往麦垛上、麦堆上压,狂风却把塑料布往上撑,往上鼓,直至把塑料布条条扯烂。孩子们刚才还喊累,这会儿被父母的喝斥和雷电的鸣闪吓得一声不吭,远处近处拾来砖头石块,抱来陈年玉米秆,捡来破苇席帮着父母往塑料布上压。风小了,雨却大了,地里场里的男男女女被淋得精湿,却只顾面对粘在泥泞中的麦穗麦粒心疼不已。

雨过天晴,麦收随即继续。孩子们揉着疼痛未消的腰背和被麦芒刺挠得奇痒的手臂,很不情愿地跟在父母身后,踢踢踏踏地走在转眼便被晒透烘干的坑洼不平的坡路上。叔伯们嬉笑着和孩子们逗趣:“孩儿,这几天你觉得是在学堂里美气还是在家劳动改造美气?”孩子们一语不发,眼窝里已贮满一汪泪水,他们盼望这假期快快流逝,赶紧赶紧开学吧。

品尝了麦收之苦的孩子们回到学校,比以往少了许多调皮和玩耍,以优异成绩陆续考入镇里的初中,县城的高中,省城的大学。说来也怪,年年五六月间把他们烦得要死的黄灿灿的麦田,却千丝万缕地把一颗心千萦万绕。父母见了乡亲们心里甜丝丝的却非要堆出一脸愁苦:“俺家今年收麦少了一个劳动力啊!你说大学校长咋不知道放麦假呢?”但那年麦天,他们的腰背将因求学在外的孩子,躬得更屈,累得更疼了。

大学毕业,我顺利脱离了农籍,且眼看麦天不断精减。这两年,家乡的麦子已全部实现机收,以往忙忙碌碌月余的麦天被压缩得只剩几天。可天增岁月人增寿,父母都老了,耕作半辈子的父亲前年又脑中风,成为这几年农村越来越多的偏瘫老农中的一员。我和一弟一妹都在城里上班、居住,就劝母亲别再种地了。百般不忍下,母亲把责任田一块块让渡给别人,只剩离家较近的两片田坚持着种下来。而在基层苦熬多年的我,常在麦收期间面对父母感叹:机关的辛苦,总不如种麦能让付出与收获成正比!父母总是拿我年少时麦天的漫长困苦与如今麦天的短暂利落做比,一次次平抚了我胸中的抑郁之气。

不觉麦天又至,晚上躺在床上,一颗心悬在小城楼头的孤月上,牵挂着老迈多病依旧以劳作为乐的父母,心中不由热潮翻涌,强迫自己赶紧入睡。我想,明天乡下麦地里的毒日头,定能很快晒干心头沉沉的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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