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 野

田间，新麦的甜香味儿随风飘浮时，街上开始了麦黄杏的叫卖声，眼前不由浮现出那幅图景。

太阳悬挂在快落山位置了，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站在自家院南的阶地上，张望着南北的村路。在南边土坡头处，终于出现了两个不高的村妇身影，她们肩上扁担咿呀着，都挑着两竹篮东西往北走来，两个男孩儿连忙朝她们迎去。

两个男孩儿，一个是小时候的我，还有个是大我一岁叫林的。两个挑担的村妇，是我俩的母亲了，担回的是麦黄杏或五月仙桃，我们此时的心里已经兴高采烈了。

那会儿，农村日子苦寒，享受时鲜水果还是种奢望。每当卖杏卖桃的小贩游村，小孩儿会跟随一群。那种甘甜气息太好闻了，偶尔有人购买或者拿粮食换，孩子们总是让眼睛享受一次观赏盛宴。我和林自然也在其中。

我们村大，记得有一次，该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我们一群孩子，还追着卖杏者的脚步，绕着村子转。林的爹找到了我们，呵斥我们回家，还瞪着凶狠的眼睛，数落我们真没有出息。

那天晚上，月亮照着古老的黑槐树、一搂多的楸树，凉风习习吹着。两家的母亲坐在林家场里石凳上，说着永远温情的话。我和林仍然无忧无虑地疯跑着，利用麦秸垛、大槐树、楸树藏猫虎。累了，我们就偎依到母亲旁边，听她们说日子上的事儿。

突然，我母亲说：“明年麦黄杏下来，咱们去孙家湾担些吧？”林的妈说：“三十多里路，太远了，咱们哪有工夫卖杏呀？”我母亲说：“不是卖，是给自家孩子吃新鲜，看见孩子们跟着果挑跑，心里不是味儿！”“那多破费，掌柜的怕不愿意吧？”她说的掌柜是林他爹，态度向来有点凶的人。我母亲说：“好多天了，我有个想法，应该让孩子们懂点脸面尊严了，做人要有志气！跟着卖果子挑跑半个村，对孩子不好！”林他妈接了话茬：“要这样说，我就当家，不能让孩子长大了不知道脸是啥东西！”

两个母亲的一番话，我们似懂非懂听了，大我一岁的林说：“那还老美哩，咱能吃麦黄杏了！”

从那天始，两个母亲常去地里刨药材，五加皮、地骨皮、远志、防风……药材有的拧皮，有的晒干，摆齐捆好，卖到供销社换成钱。她们就用卖药材的钱买麦黄杏、买五月仙桃。

母亲担回的麦黄杏，鸡蛋大小，黄里泛点红，咬一口便涌出甜香的汁水，从嘴到肠胃似被那美味儿给占领了，不由感觉心旷神怡。而之后担回的五月仙桃，也拳头大小，都歪着红嘴笑，咬进口里更是甜丝丝的汁水奔涌。

长大后，我去过孙家湾，那村子属临县偃师，傍依洛河，黑油油的洛河滩滋养了当地人，有能人种植了一大片果园。再后来果园都变成庄稼地了。

有几年，麦黄杏或五月仙桃成熟，母亲她们就要到孙家湾，担一回果子。还是五更天，她们带两个黄面饼子出发了。到天快微黑儿时，才赶回家里。挑着担子，来回六十多里路，腿都走得有点歪了。

孩子们享受着杏桃美味儿时，母亲每每看着，疲劳的脸上总会带着满足的笑。也是从母亲担果子后，我心里有点活动了，自己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学习，报答母亲，母亲太辛苦了！

记得一次傍晚，我们兄弟围着篮子，吃母亲刚担到家的五月仙桃，父亲沉着脸说：“吃着好东西，要想着你妈的不容易。十个瘦子九个贫，就怕瘦子没精神！精神是啥东西？就是志气啊！”当时，我的头脑里猛然一震，我明白自己想的和父亲说的融合了。

大学毕业工作后，每当新鲜水果下来，我都要先给母亲买些，不只是表示自己孝顺老人，我也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不辜负母亲对儿女的期望，要永远做个有志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