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艳先

桃，总是与仙气儿相连，跟福寿有关。桃树长在神仙出没的地方，神仙们食仙桃而得长生。齐天大圣孙悟空，只因王母娘娘未将他的大名列入“蟠桃嘉会”名单便大闹天宫，孙猴子鬼灵精怪、天地不惧的架势，让凡界的人们很是过瘾，好似自己闹了一场。中堂画上的老寿星，一手扶如意，一手托寿桃，笑眼眯眯，早晚都慈祥。我不想成仙，也没有孙大圣的胆量，可我爱吃桃。

中原的水果特别实在，心性如中原人。苹果、桃、梨是最家常的果子，要么汁水多，要么果肉脆，内质甘厚致密，咬一口是一口。此一点，跟南方水果大有不同。桃子好，眼下果正香，十块钱三斤，饱胀，圆满，沉甸甸压手，一边桃红，一边黄青，中间还小心合了一道缝。离核桃，沿缝合线掐下去，一掰两半。粘核桃得一口一口慢慢啃。啃苹果，啃梨，啃桃子，都需门牙出力，有原始的野气。吃桃子不讲文气，好比吃西瓜，切成丁或榨成汁不是不可，只是失了“啃”的乐趣。

爱啃桃子，脱不开儿时的生活。味觉恋旧，到了七老八十，人最怀念的还是儿时常吃或没吃够的那一口。山里孩子对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熟识得很，哪个沟里长了棵桃树，哪个坡顶有株老柿树，谁家院里石榴大，谁家门前枣子甜，我们这些“祸害精”心里都有数。长在东坡草庵旁的那棵桃树不错，桃个大，酥脆。毛没褪净都被我们“糟蹋”得差不多了。茅草庵是东邻一个大爷的，我们给他起了个大号叫“老厉害”。老厉害，瘦长身子瘦长脸，整天绷着，好像谁常年欠他二斤黑豆不还。谁也不爱的老厉害，独爱这棵桃树，从花骨朵一露头，他就一捆一捆砍酸枣树往桃树跟儿堆放，朝树杈上捣弄，直弄得桃树盔甲齐整。酸枣树上的圪针挡了牛驴的嘴，也挡了祸害精们的爪儿。悲或喜的是，桃树它靠墙长，夏日午后，趁老厉害歇晌，我们偷袭桃树。顺墙爬，人顶人，站岗放哨的都有。稍有不慎，老厉害如猛虎出山，咆哮着朝我们扑来，霎时撕破了我们的贼胆。赶紧撤！

越禁越想偷，偷吃禁果扰动了魂魄，此后夜半惊梦几十年不休。也种桃核，移栽细线般的小桃树到后院，始终未见结桃子。倒是叫桃子的嫂子，长得越来越像桃子了，她缝被子必掖几个桃叶进去，说辟邪，我抢着去给她够，桃叶好看，她也“很好吃”的样子。

入了城市的我，见桃就买，买了就吃，一吃就想起那些老旧的境况来。天意怜人，不远的郊县有万亩桃园，可搂着桃树随便吃，吃饱了兜着走，临走留下钞票便是。鲜桃脆硬，放软后密韧，丰富的营养，老少皆宜。西王母的“中夏地薄，种之不生”的嘱语，只能糊弄怕死而又保守的君王，没能糊弄住馋嘴的我们。

桃可爱，朴拙，憨实，丰润，如成熟女子。人们常被其灼灼的花气引动，而忽视桃花结籽后的模样，似乎粉红一褪便仙气尽灭。其实，桃不应只点缀在传统的画幅和神话故事里，它真的很味美，谁尝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