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小渠

每次理发，发型师颇为头疼，稀疏，柔软，既要合理搭配，发尽其才，又要突出庄重稳健，落落大方，长了乱，短了翘，着实让人为难。去过的发廊，听到的一致感慨是，中年男人的头发太难收拾，资源贫乏，萎靡不振，幅员辽阔，泾渭分明，弄不好就南北不分，天下一统，老气横秋，形象受损。

出差的父亲带回一瓶淡蓝色黏稠状的东西，上海产，"蜂花"牌，两元五角，是我见过的最早的洗发水。少时在老家，洗头一直用皂角，程序相当繁杂。选择秋后无虫蛀过的皂角，晒干，弄碎，折断，一片皂角折成四五节，放进锅里，配水若干升，慢火煮熬，时间尽量在一小时以上，起锅置凉，过滤碎末，全家轮流洗，一周方一次，不比现在配置齐全，条件优渥，随时随地想洗就洗。即便如此，那时的人们，大多发浓如盖，油光可鉴。

医学研究表明，衰老始于细胞。当细胞的功能逐渐减退，就会导致人体各器官功能退化及至丧失，使人产生衰老。正常情况下，细胞在分裂数次后就会“变老”，呈现的表象之一，就是从25岁开始，皮肤逐渐失去弹性，毛发变白干枯脱落。尤其现代人的各种不良习惯，诸如：久坐不动，四肢不勤；不吃早餐，饮食没有规律；长期加班熬夜；小病扛，大病拖；抽烟喝酒，打牌搓麻；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不会适当地梳理心情等，都会导致衰老的提前到来，未老先衰。一起走着的同事，身边的亲戚朋友，一回头，少了一个，再一回头，又少了一个，几多鲜活的生命，仓皇分离在岁月的两端，再见，再也不见。年轻灿烂的时光，就像错过的美人，回望，泅渡无岸，云深不知处。

男人四十，最尴尬的是被问及和介绍自己的年龄，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压力空前；历尽辛酸磨难，成功喜悦未尝；事业起步伊始，雄心壮志未酬；掐断青春尾巴，人生新半开端。曾经看到过这样一番话：“四十岁的男人如果现在没有钱，那么以后别再想有钱了；四十岁的男人如果现在没有权，那么以后也别想有太大的权力了；四十岁的男人如果此时没有责任感和安全感，那么以后他很少会再拥有了。”论调虽然有些偏颇，生活本质的冷酷无奈，人生关口的犹豫彷徨，却是真切写实，虚实难辨。

时间停驻，年龄冻结，古往今来，人之大愿。南怀瑾说：“长生不死，是人最大的欲望。所谓长生，不是躯体的长生，是祛病延年的希冀和引申；所谓不死，不是肉身的不死，是精神生命的写意和永恒。”道家的《阴符经》上记载：“绝利一源，用师十倍。”封闭了其中一处，集中于另一处，就能使力量加强十倍。如果不绝世间多欲之心，又想达到超世逍遥之境，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处于黄金分割点上的四十岁，是岁月横亘在人生前路上的一座高山，征服挣扎也好，周旋妥协也罢，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收心敛欲，笃定目标，走过去攀到顶，山明水秀，一览众山小；意志消沉，折身而返，萎下来顿下去，功亏一篑，叶落月也残。未曾被人打败，输在自己手上，想起来都是无比懊恼的吧。

金庸先生小说《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里的周伯通，天性纯良，心底无暇，爱玩爱闹，无拘无束，自诩“老顽童”，说不清楚自己的年龄，据说活了一百多岁，种种机缘所致，练成惊世武功，被心高气傲的“四绝”高手，共同推举为天下第一。每次出场，总是一副乐天派不知愁的模样，笑傲江湖，快意恩仇，最终与旧爱冰释前嫌，携伴归隐山林。自从问世以来，形象生动鲜明，英雄蛮夫妇孺，无不喜爱有加，诚为“大智若愚”“大勇若怯”，做出了绝佳的诠释和注解。

高一的女儿，周末回到家里，进门就抱怨学校没有热水，埋怨头发又密又浓，打理起来相当麻烦，匆忙洗过，风仪玉立，堆云砌墨，闪亮如瀑，一时我竟看得呆了，不禁打趣道：“我家黄毛丫头长大了，给你老爸匀点头发吧？”女儿脖子一扭：“想得美！”说话间隙，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她小时候黄黄瘦瘦的小脸，脑门上三三两两的毛发，柔柔弱弱的身体，娇娇怯怯的眼神，不觉莞尔一笑。

生活常是这样，你所失去的，命运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桂花枯萎的时候，菊花又亮新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