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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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为争这个座位,学生们一个个晨读夜背、噤若寒蝉。每每卷子发下来,靠前一位无比光荣,落后一位则羞愧难当,就像当众宣判你不是个东西。分数排在最后的学生,那就不光是羞愧了,简直是无地自容。因为崔老师会在讲台上大声念出来,比如:“刘金鼎同学,测验成绩倒数第二名!请到最后一排、倒数第二个位置就座,门外有厕所,风光无限……”这时,全班同学哄堂大笑,都回过头来,对他行注目礼。

实际上,当年,刘金鼎在崔老师眼里,就是作为“臭狗屎”被铲出校门的。

刘金鼎自然愤愤不平。烟,他并没有吸,是同桌冯二保硬塞到他手里的。可他又不敢当众揭发冯二保,如果揭发了冯二保,往后的日子就更加难过。所以,他百口莫辩,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学校。

花匠刘全有是在儿子被学校开除的第三天才知道的。这三天刘金鼎仍然像往常一样按时背着书包出门,但他一直在镇上漫无目的地游逛。况且多次站在卖花圈的小铺前,目视着样品花圈上的“奠”字,暗自哀悼自己的人生。在这个卖花圈的门市前,他脑海里甚至出现过一丝这样的念头:还不如死了呢。就此一了百了。是卖花圈的老者一声断喝,把他给唤醒了。老者说:“年轻轻的,看啥看,傻了?!”

最后,还是同班的学生把这个消息透出来的。花匠刘全有脱了鞋举在手里,却没有打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声。

这是因为,他知道儿子不会吸烟。他也觉得是老师冤枉了儿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花客”谢之长,就是这时候登门的。“谢大嘴”望着刘全有那张愁容满面的苦瓜脸,一口便应承下来。他说:“铁手师傅,你交给我吧。不出三天,我一准儿让咱金鼎复课。”

花匠刘全有怔怔地望着“谢大嘴”。他知道谢之长是“花客”,一“嘴”托两家(买家和卖家),神通广大。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如果他能让孩子复课,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是……

“谢大嘴”说:“铁手师傅,咱过去虽然没打过交道,但我服你。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我就是头拱地,也不能让孩子没学上。小事,不就是两盆花的事么。”

听他这么说,刘全有明白了。他手一指,说:“搬。你搬。”

当天,谢之长搬走了两盆花,一盆是“素心蜡梅”,一盆是“馨口蜡梅”,也都算是珍品了。

刘全有说:“够吗?不够再搬。”

谢之长说:“他们懂啥?放心,一准儿成。”

“谢大嘴”是个热心人,第二天傍晚,他就骑着自行车赶来了,笑嘻嘻地说:“铁手师傅,怕你急,我先给你报个信儿。我见了校长,还见了教导主任,都满口承当。明天就让孩子上学。”

谁知,第三天下午,谢之长又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跑来了。他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说:“这人真是‘天下第一拗蛋’!真不是东西。教导主任找他,当场就给‘撅’回来了。校长亲自出面,这王八蛋竟然当面质问:这是学校还是烟馆?你是收了礼吧?弄得校长当场下不了台……”

花匠刘全有闷闷地望着他,说:“真不行,就算了。”

可谢之长不答应了。谢之长说:“那不行。凭什么不让孩子上学?别说没吸,就是吸了支烟,又该如何?能犯多大的王法?操,这不是打我的脸么?铁手师傅,你等我消息。我还不信了,我扳不倒他。我现在就去找我表妹夫去。他是县里管教育的副县长,我让他出面……”

刘全有呆呆地望着他,见他的眼风又扫到了花上,就说:“搬,你挑着搬。”

这一次,谢之长搬走的是两盆“虎蹄蜡梅”。

在刘金鼎被停课的九天时间里,谢之长不辞劳苦地一连跑了八趟。最后一次,他蹲在院子里,冒着一嘴白沫儿,哑着喉咙说:“孩儿,咱不在这儿上了。他就是给咱磕一百个响头,咱也不上了!一个镇中,有啥上的?咱去县里上,县一中、三中都是重点,你随便挑……”提起崔国祥崔老师,谢之长破口大骂:“那就是个‘拗蛋筋’,是个死夹榆木头。中山装上打补丁,硬充大牌儿。飞机上挂尿壶,都臭到天上去了!你看他‘傲造’的?不就是会念两句‘之乎者也’么?靠,啥东西!我在县里芙蓉大酒店摆了一桌,好酒好烟候着,管教育的县长去了,局长去了,校长主任都到了,他居然三请不到……”

是啊,天堡中学语文教研组长崔国祥是镇上的名师,据说县一中还想挖他呢,自然是十二分地骄傲。他说:“天王老子也不行!这样的学生,谁想教谁教,我不教!”

谢之长说:“那王八蛋,不得好死!吃饭时,一桌人都骂他。这样,孩儿,我都说好了,天堡这边不算开除,算是转学,转到县中去上……”

可是,刘金鼎却突然蹦出一句:“我不在县里上。”

这一句把谢之长说愣了。谢之长说:“孩儿,那你……”

刘金鼎说:“我想去洧川上。”

谢之长说:“洧川中学?”

刘金鼎说:“洧川中学。”

谢之长说:“我明白了。孩儿是要个脸气。行。我送佛送到西。你等着。”

刘全有嘴里喏喏的,想说点儿什么。谢之长说:“铁手师傅,不说了,都在心里。我这就跑事儿去。”说着,推上他那辆自行车,跑事儿去了。

“谢大嘴”的确是个能办事的人。三日后,谢之长推着那辆破自行车,亲自把刘金鼎送到了四十里外的洧川中学。此后,谢之长就成了花匠刘全有的花卉代理人。

一直到二十二年后,曾被同学们称为“天下第一拗蛋”的班主任崔国祥,这个曾担任过天堡中学语文教研组长、“射击水平一流”的崔老师,居然也排在了上访的队列里。那时刘金鼎刚刚当上市政法委副书记,他在“上访接待日”里接待的第七个上访对象就是崔国祥。崔老师抱着一摞上访材料,颤颤巍巍地来到他的面前。崔老师的头发几乎掉光了,头上架着一副缠有胶布的老花镜,原来的骄傲已荡然无存。他刚在椅子上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说:“不讲理呀!我的房子,说拆就拆……”刘金鼎说:“崔老师,你还认识我么?”崔国祥慢慢地仰起脸,有些惊诧地望着他:“您、您是……”刘金鼎说:“崔老师,我是刘金鼎啊,你不记得了?”崔国祥脸上出现了一丝惶恐,他说:“噢,是刘、刘、刘书记呀……”刘金鼎说:“崔老师,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交代下去,让他们严肃处理。”这时,曾经无比骄傲的崔老师,一把抓住他的手,老泪纵横,竟“哇唷”一声,哭起来了。

事后,崔国祥的“拆迁案”仍未得到解决,他至今仍走在上访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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