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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逯玉克 在豫西那片沟壑纵横的原野上,我出生的村子,偏僻如我逯姓聚居的五岔沟,像一捧秋草,悄然藏在满是褶皱的万古荒原上。 冬天的炉火旁,奶奶老掉牙的嘴里总是那么几个老掉牙的故事;夏夜的槐树下,妈妈的芭蕉扇再也扇不出新鲜的童话;而父亲的烟袋锅又只会燃些索然无味的乡村旧事。苦难的岁月像一片龟裂的旱地,把乡村少年萎蔫成一株株瘦弱的衰草,要不是那些走村串乡说唱艺人大鼓书的滋润,我们焦渴的心苗几乎被寂寞掩埋。 那些说书艺人多来自豫东的黄泛区,其实,他们大多没有多少说唱方面的天赋,只是迫于生计,才不得不背井离乡,浪迹天涯,乡亲们管这叫“巧要饭”。然而,对于嗷嗷待哺饥不择食的孩子来说,已是难得的奢侈了。 荒村静夜,村头的打谷场两张桌子,两盏马灯,几杯清茶,待说书艺人将牛皮战鼓铿然敲响时,喧闹的打谷场一时鸦雀无声,静谧的夜空,便只有那古朴苍凉的悠悠书韵在袅袅回荡,让人如痴如醉。胡琴的音色好像天生有一种幽怨,鼓声是铿锵的,琴声是缠绵的,乡村的夜晚,就都交给它们了。 在众多的艺人中,“瞎子老牛”的书是远近闻名的。他嗓音宽厚沙哑,沧桑与苍凉便被那沙哑带了出来。悲切处,缠绵幽怨九曲回肠的胡琴和着他凄婉沙哑如泣如诉的嗓音,唱得人潸然泪下;紧要处,弦子拉得紧,鼓点敲得急,钢板打得脆,唱腔激越高亢,动作夸张逼真,听者无不屏息,起一身鸡皮疙瘩;开心处,妙语连珠,趣味横生,笑得人前俯后仰。 那次正值农闲,老牛在我们村说呼延庆打擂这段书,当说至力劈海青这个情节时唱到“幺(土语:意为一个)海青撕成俩海青”,场下哄然大笑。老牛不解,这个情节是解气,但并不可笑啊。有人指着不远处一人说,他就叫海青。众人笑得更欢了,老牛也笑了,即兴唱了句:那海青不是这海青,台下笑声如潮。打那以后,乡亲总拿那句唱词和海青打趣。 老牛的书太长,而我们小村又养不起许多日,只好和邻村联系续着说,于是我们这些孩子便走火入魔般跟着老牛翻沟越坡,十天八日去南征北战,回来后也拾两块瓦片,一根筷子,抑扬顿挫来两句:“钢板不响是生了锈,眼没睁开是没睡透”,逗得大人们把一腔嗔怒笑得无影无踪。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在一方水土上孕育创造着一方文化。多年后才知道,以前,洛阳一带只有琴书,字少腔多,唱腔委婉细腻,节奏缓慢拖沓。约在清末民初,偃师县段湾村段炎等人前往南阳学艺,把南阳的“鼓儿词”与洛阳方言琴书结合后,逐渐形成了具有洛阳地方特色的河洛大鼓,并涌现了段雁、胡南方、李禄、张天倍、程文和、段界平、王小岳等一批知名艺人。其时,洛阳城乡最为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莫过于洛阳曲剧,敢跟唱戏抗衡争夺观众的,只有说书。河洛大鼓,硬是从一统天下的洛阳曲剧那里,争得半壁江山。 河洛大鼓踏着清末洛阳琴书的余韵而来,在河洛大地上铿锵回响了一个世纪,承载着几代人悲欢离合的记忆。在寡淡如水的岁月里,渗进泥土融进血液的河洛大鼓,既是一曲古朴的恋歌,又是一曲苍凉的挽歌,像一贴敷在几代人创口的热毛巾,为那些被痛苦和磨难浸泡的民众带来一时的慰藉和陶然。 现在,文化生活丰富多了,孩子们再不用像当年的我们,撒娇耍赖死磨硬缠从大人嘴里抠故事,逼得他们驴唇不对马嘴地瞎编了。电视、唱机里的大鼓书,在孩子们眼里已然古董一样隔世了,但老辈人听到那久违的曲调,却像是回到童年回到故乡遇到故人一样。韵还是那个韵,只是,当年那听书的场景、氛围、心情,再也不复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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