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孟洋

入秋，天气微凉。程明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抽烟，他瘫在椅子上，眯着眼，隔几秒就抽一口烟。程明头发很乱也很油，胡子也长得很长，看起来特别颓废。程明确实很颓废，从广西回来以后，他每天一味地喝酒、抽烟、睡觉，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

这时，一只大花蚊子趴上程明的胳膊开始吸血。程明对着蚊子吹气，想把它吹走，可没想到，蚊子随着气流抖了抖，并没有飞走。蚊子像着了魔一样贪婪地吸血，丝毫不知道自己处境的危险。程明对蚊子说，我给过你机会了。然后一巴掌拍死了蚊子。看着蚊子的尸体，程明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只蚊子一样。

程明原本是个开朗的大男孩，他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家里人都以他为荣。他外形阳光，谈吐大方，学习又好，很受同学欢迎。大二时，他和文学社里一个同届的女孩恋爱了，女孩叫魏琪。

魏琪常穿着素淡的连衣裙，说话柔声细语，沁人心脾。程明和魏琪，一个是热情洋溢的北方少年，一个是温婉可人的南方姑娘，仿佛是命运安排他们各自度过自己的少年，然后如期相遇。两人相互欣赏，彼此包容，珍惜当下的时光，也规划共同的未来。他们的爱情里没有一丝杂质。

大三时，两人准备考研，他们想去同一所学校读研究生。但事与愿违，魏琪差了一点没有考上。程明安慰她，让她明年再考一次，他会等着她。可没几天，魏琪说她要回老家了。她的父亲卧病在床，盼着唯一的女儿早点回去。魏琪想到父母一天天老去，父亲身体又差，百般纠结以后，还是决定回家。

那晚，两人坐在操场上，相对无言。程明突然用灼热的目光注视魏琪，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说自己不会和她分开，他要放弃读研，跟她一起回广西。程明抚着魏琪的长发，说早点工作也好，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对他们的爱情也有信心。魏琪流着泪靠在他肩上，懵懂青涩的两人觉得这世上没有他们过不去的坎。

所有人都反对程明的决定，可是大家越反对，程明就越坚定。他听着父母唉声叹气，心里难过，却没有动摇。

魏琪的父母给她找了一个在当地条件很好的男孩。魏琪无数次和父母争吵，哭得死去活来。直到有一次，魏琪的父亲突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父亲，魏琪妥协了。

程明从没有这样痛苦过，他心如刀绞。再后来，他变得麻木，对周围漠不关心。程明后悔当初没有听父母的话，如今他同时失去了学业和爱情。就像正在吸血的大花蚊子，沉浸在吸血的快感中，什么都察觉不到了，死在自己的我行我素中。

程明的父母最近工作很忙，父亲总是很晚才回来，母亲则中途回来给程明做好晚饭再去单位。程明心头一暖，自他与魏琪分手之后，心里第一次有了别的情绪。从小到大，他都是父母的骄傲，是别家孩子的榜样，父母的爱他也深深记在心里。如今他一蹶不振，父母依然很耐心地对他关怀疏导，顶着工作的压力给他做好饭菜，程明心里很内疚。

吃饭时，程明的手机震个不停，大学同学正在群里商量今年聚餐的事。同学里有的读了研，有的考了公务员，有的在企业里干得风生水起，还有的接了家里的生意。热情洋溢的对话不停映在程明眼里，同学们都呼唤程明发话，他在大家心里的位置很重。可他现在这样怎么能去聚会呢，他不想让大家看到这样失魂落魄的自己。

吃完饭躺上床，他麻木的大脑开始转动，自尊与不甘冲淡了心里的悲伤和后悔。他曾梦想带父母出国旅游，给家里换一套大房子，让身边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就像他从小到大一样。他打开灯，缓缓坐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角里落满灰尘的一摞厚厚的考研教材。

“嗡嗡。”一只蚊子落在他的腿上，黑白相间的花纹，纤细的腿，和刚刚他打死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也和他从小到大打死的花蚊子都长得一模一样。他用蚊香熏，用蚊拍拍，用手打，他有一百种杀死蚊子的方法，蚊子的生杀大权，就在他一念之间。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蚊子依然会在夏天准时出现，发出让人烦躁的“嗡嗡”声，叮出又痒又红的疙瘩，仿佛在嘲弄着万物之灵。主宰一切的人类却消灭不了这小小的蚊子。

程明盯着这只顽强的蚊子看了好久，突然若有所悟，他抱起墙角落满灰尘的那摞厚厚的考研教材，一本本擦拭干净。第二天清晨，程明郑重地向父母宣布：“我打算再报考一次研究生。”父母看着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儿子，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