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富国

1078年11月中旬，瑟瑟秋风里，灵隐寺主持参廖大师，率僧团北上徐州，专程访问太守苏轼，解决寺庙冬蔬补缺的问题。苏太守亲自陪同，参观了知府的逍遥堂大院。他特意招待访问团：把老楮树上收来的黄耳蕈泡发沥干，与朋友送的姜芽切丝共炒，与众僧品评。参廖一行沉浸在这道“姜芽炝黄耳”里，熏浴着楚风的醇香、汉韵的淳朴，不由赞叹：真乃“帝乡风范！”有苏诗为证：

遣化何时取众香，法筵斋钵久凄凉。

寒蔬病甲谁能采，落叶空畦半已荒。

老楮忽生黄耳菌，故人兼致白芽姜。

萧然放箸东南去，又入春山笋蕨乡。

饥肠雷动，美味忽至，定是舌底的春风！只有苏轼，才是这种快意的制造者：避开清规戒律的束缚，不失清香淡雅的滋养，这姜芽黄耳，可谓绝配！

喜欢姜芽的，还有与苏轼生生相惜的后辈刘子翚（苏轼去世那年他出生）——朱熹的老师。他写道，“新芽肌理腻，映日净如空。恰似匀装指，柔尖带浅红”，身段鹅黄、紫红羽衣，如此丰盈嫩白、婉转婀娜，既静雅动人，也不失凛然正气，十足的少女脾性，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苏轼更熟悉姜芽。“后春莼茁滑如酥，春社姜芽肥胜肉”，正月十五“上元节”到二月初二“花朝”期间，春姜出芽，汁液饱满，轻辣微甜，可蔬、可和、可果、可药，能炒、能拌、能爆、能炝，与肉丝共炒，除腥去骚、抗菌消炎，姜芽炒鸭丝、炝肉丝，可是肴中极品！“姜芽紫醋炙鲥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在镇江焦山，苏轼姜芽卧锅底烹鲥鱼，快熟时，烹紫醋，顿觉“桃花春气在”。这鲥鱼，古为纳贡之物，与河豚、刀鱼齐名，号称长江三鲜，是江南极品。这样的人间珍馐，竟以姜芽相佐，足见苏轼的匠心超凡！

“每日清晨饮一杯，一生容颜都不老”，杭州净慈寺的老主持，年过八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苏轼得知老人每日用连皮姜芽切片，温开水送服。他吟诗记下此事，“一斤生姜半斤枣，二两白盐三两草，丁香沉香各半两，四两茴香一处捣。煎也好，泡也好，修合此药胜如宝”。姜芽走而不守，偏于散寒，适合老人，这味脏寒要药，被称为“驻颜不老方”。拣带芽子姜去皮，磨茸，开水冲红糖，焐在手心，啜饮，暖暖的辣甜，舌底如沐春风，心房迎来阳光。

还有更暖心的!文人常以姜芽指代年轻人，“柳家新样元和脚，且尽姜芽敛手徒”，唐朝柳宗元书法中的捺脚，别出心裁，元和年间风靡艺术界。好友刘禹锡盛赞“元和脚”，傲慢十足地嬉笑：后生永远也学不完。苏轼则不然！柳姓外甥向他求字临摹。苏轼教他多练柳体，“君家自有元和脚,莫厌家鸡更问人”，柳家书法威名天下，你要学祖传的家学，我的野鸡书法哪儿能相比呢？谆谆教诲恰当自然，据经引典浑然天成，传神的人格之美漫溢！

“芍药樱桃俱扫地，鬓丝禅榻两忘机”，呵呵，守正不阿的苏轼，处人生低谷，泯除了世俗的机巧，又怎会有失意的悲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