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剑秀

耿丽华决定向儿媳莫小莉要一些贵重的东西，这想法纠结了两天，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她暗自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耿丽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纠结揪心的样子，心里乱糟糟的，啥也不想干。退休以后做做家务，种点花草，从来没有这么失落和忧虑过。该怎么对她说呢？儿媳是个明白人，一点就破，可怎么把握这个分寸呢。

莫小莉回家的时候，耿丽华已经把晚饭做好。看来是真饿了，坐下来就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她抬头看看，婆婆一旁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审视和耐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过去都是婆婆陪她一起吃，有说有笑，不时说点小区发生的新鲜事，或说说邻里大妈广场舞跳得多么怪诞滑稽。莫小莉忽然想到，这两天婆婆就有点反常。她急忙问，妈，怎么了？你好像有什么事要对我说。耿丽华点点头，等你吃完饭吧。

耿丽华似乎有了充足的胆量和底气。儿媳虽说在县里是个部长，官不大也不小，可回到家里，像亲闺女一样，有时也会撒娇，婆媳关系十分融洽。

莫小莉吃完了，起身去送碗筷，耿丽华急忙止住，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收拾。莫小莉一脸嬉笑，那咱说事？耿丽华倒是不好意思了，这事吧……

莫小莉似乎知道婆婆要说什么事，无非是老曲老调，豆豆去外地上高中了，她想孙子了。她理解婆婆，自从豆豆走后，婆婆像丢了魂儿，不知念叨多少回了。可转念一想，今天婆婆的神色不对，仿佛有什么心事难以启齿，莫非遇到如意的老伴儿了？婆婆才五六十岁，这事多正常，有啥不好意思说呢。

这事吧，本来应该与你和天明一起说的，可他不常回来，我知道他在外地做个工程师不容易，不想打扰他。即便给他说了，也不能从根上解决问题。

妈，你就别绕了。有啥事只管说，很多事我能替天明做主。

说来妈也是惭愧。你公公死得早，我当了几十年教师，原来一直供天明上学，后来你来到这个家，添了孙子，一家人欢乐幸福，我也知足了。我只图你们踏实做事，清白做人，平安幸福。

妈，你这是忆苦思甜啊，我没惹您心里不高兴吧？耿丽华轻轻摇摇头，继续说叨。可我没一点积蓄，也没给你们留下什么，现在遇到点事，不得不对你说啊。莫小莉感到事情重大，端坐聆听。您应该对我说。

你舅家那个表弟耀鹏，在省城做事，混得也算不错，现在到了提拔的节骨眼上，要给上司打点疏通，需要钱。你舅舅是个老实的乡下人，哪里去弄钱？他来求我了，我能不帮吗？

妈，现在查得严，送了也没人敢接。

耿丽华长叹一声，钱是好东西，有人敢接啊。

这些人太糊涂了。接了就是违法犯罪，离进牢狱就不远了。

多年养成的社会恶习吧。或许有些人相信“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的法则吧。咱不说这些，既然咱挡不住人家的贪欲，就去试试吧，这关乎着你表弟的大好前程啊。咱帮不了大忙，就凑点钱尽点心意吧。

我跟舅舅和耀鹏好好谈谈。

谈什么？能帮就帮，不能帮也别去坏人家的好事。你去问了，显得咱不想出钱了。我只是给你说说，你要是感到为难，我再去另想办法。

舅舅想要多少钱？

耀鹏打探清楚了，他上司喜欢名表，上司夫人喜欢装饰品，项链耳环，还有翡翠手镯什么的。这些买下来也得需要十来万吧。

莫小莉心里一颤，脸色凝重起来。她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婆婆，脸上露出轻松而又敬畏的笑意。她沉思过后坚定地说，妈，我明白了。您放心吧，我堂堂一个县的实权部长，管着多少人和事，这点事难不倒我，我明天就把您所需的东西给您拿回来。耿丽华惊讶地看着莫小莉。

春夜的暖风从窗外飘来。莫小莉斜靠在床上，忽然觉得婆婆当了几十年教师屈才了，她应该去做一个哲学家或文学家。她今晚的故事讲得很好，编排得有条有理，富有哲理叫人叹服。

婆婆一定是给我打扫房间时发现那些东西了，一个也没落下，全说出来了。那是三天前，前任部长带着华世房地产王老板来找她，求她帮忙说开发区地产的事。她是老部长培养出来的，感情笃厚。可她不分管那块工作，只得做详细解释。老部长说，在常委会上帮个腔总行吧。王老板带来一份心意，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老部长的老练一笑，让她陷入尴尬的境地。

婆婆还是发现了，今晚又拐弯抹角地说出来，看来是伤到老人了。她要把这件事尽快给婆婆说清楚，免得她担惊受怕。

第二天，是星期天。莫小莉去了趟办公室，又匆匆赶回家里。她打开公文包，掏出一个纸条，恭敬地递到耿丽华面前，妈，这是您想要的东西，全在这上面。

耿丽华戴上老花镜，接过纸条端看。上写，今收到莫小莉同志上交礼品金项链…… 落款是县纪委，时间是三天前。耿丽华微微抬起头，看看儿媳，镜片后闪动着晶莹的东西。

莫小莉上前拉起婆婆，今天周日，难得消闲，我陪您去公园转转吧。

公园的槐花，满眼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