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小凤

在集市上看到他的时候，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正站在菜车前，探着身子从菜车上捧下一捆捆的青菜、大葱什么的，小心地放在地上的台秤上，称好了，再递到买菜的人手里，还热情而耐心地叮嘱道：“慢点慢点，青菜都娇贵着呢，摔地上就坏了……”人们总是喜欢享受热情的服务，买菜的人就特别开心，赶紧一手接过菜，一手把菜钱递过去。他呢，就接了过去，一张一张认真地数两篇，然后笑呵呵地对买菜的人说：“看好了，没多给，正好，您慢走……”

他的热情和质朴，很得人缘，围着他买菜的人很多，他的生意相当地好。作为老板的他，自然也要累一些，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不停地过秤、数钱，然后交给他身后的妻子。黑中透红的脸庞，像被沙砾磨过一般，又粗糙又沧桑，但却笑得很开心。他的妻子和他一样，脸上同样写满了风吹日晒，但神情却是和他一样开心，眉眼里都是掩不住的笑。

在我的记忆中，他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他风华正茂，是兄弟姐妹中长得最帅的一个，也最聪明。父母看他的眼光是欣慰的，邻居看他的眼光是羡慕的，谁都认为他会有一个好前程，一份光明灿烂的人生。但现实就是打脸，他不但没把日子过好，反而把自己的人生折腾得七零八落。读完大学，他应聘到南方一家大型公司，可不到半年，就辞职返回老家。他说待在公司做职员没意思，要做大生意，挣大钱。他很快找了几个合伙人开始做生意，倒腾电器、贩卖货物，折腾来倒腾去，钱没挣到，却把家底赔了个底朝天。父母气得半死，劝说不听，只得用了最下策的办法：东挪西借凑了笔钱，给他订了门亲，希望让他结婚后，有个妻子管着，能收收心，好好过日子。

可他真是禀性难移，心仍在外飘荡，哄着妻子帮他借了一笔钱，说是去倒什么药材。这一次，命运仍没能眷顾他，因为不懂行，进的药材比别人卖的价都高，自然又赔了个精光。父母一气之下，声称要和他断绝关系，即将生产的妻子也要和他离婚……

一个挺聪明的小子，把生活过成这般，的确让人唏嘘，那时我正好搬家，就没了他的消息。转眼七八年过去，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和他遇见。在我的凝眸中，他也看到了我，笑容灿烂地和我打招呼，问我需要什么菜。

在一条巷子住了七八年，我们好歹也算是老邻居了，我就不客气地问起他的经历，他嘿嘿一笑，说当年自己真的是雄心万丈，想要闯一条独属自己的成功路，却不料折腾来折腾去，搞得差点妻离子散。在离婚的前夕，他看到妻子鼓得小山一样的肚子，幡然醒悟，决定踏踏实实走路，重新开始。他要求妻子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在他的妻子足够贤惠，明白事理，背下他欠下的债务，再一次原谅了他。他不敢再奢望那些大生意，开始脚踏实地生活，他打工、贩卖水果、摆地摊……只要能挣钱，他都干。慢慢的，凭着血汗挣了些钱，也摸清了门路，他开始自己到产地批菜，再批发……几年下来，他还清了债务，买了部车，成了一名专业的菜贩。

“小生意，确实很辛苦，不过收入还行。我现在除了养父母，供孩子读书，每年还能再攒点，已经攒够了给孩子读高中、大学的费用了呢……”

他和妻子满脸的骄傲，让我不由得替他们高兴、感动。他们的生活忙碌而辛苦，每一天都在付出，但同时也收获着甘甜和幸福，踏实而平常，温馨而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