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剑秀

冬天的乡村，满眼萧条。房舍和树木在生冷的天空下裸露着，寒风呜咽，催眠作息。鸡鸭蜷缩在窝棚里打盹，狗在村街上到处游走，忙着搜寻意外的惊喜。远方的雪若有所思，或许正在酝酿短期内还没有降临的讯息。河水瘦弱慵懒，无声无息地流动着。街巷和田野冷清一片，到处是一幅枯萎褶皱的画面。

似乎，冬天乡村的主色调是灰蒙和落寞。其实，守旧的视觉往往被冬天乡村的表象所迷惑。

行走在冬天的阡陌田野，双脚踩在冻裂的土地上，只要用心去丈量，或者俯下身来，深情亲吻一下脚下的黄土，与生养万物的土粒用心对话，忽然感到土地是温暖的，甚至还有微弱的气息和声音。

冬天极似一位腼腆厚诚的村姑，性情温婉含蓄，一汪清眸里裹满情韵，却把心事雪藏心底。仿佛在期遇一个心仪的人，或是悄然等待一个时机。也许，一声惊雷响过，她不再内敛，在某个春潮涌动的晚上，她会把深藏已久的心语娓娓倾诉，甚至是恣肆高亢地放声欢歌。

去村街上掷步游走，透过一扇扇窗棂的帷幔，仿佛可以窥见里面蕴藏着的活跃气氛。一家几口偎依在舒适的家中，温馨着火锅或炖菜的滋味，念叨着儿女外出归家的日期，不紧不慢地咀嚼着一年的喜悦，甚或是酣畅地憧憬着来年的希冀与梦想。

冬天是四季轮回的节点，她承载了万物生命的消殒和孕育。在万物萧瑟中，冰封雪冻是一种景观，更是一种大美的气象。冬眠的深处，也许潜藏的火种正在悄然生成，随时可以点亮新年的征途。新的生命在大地的襁褓里安然生长，繁衍就有了奇妙的意义。等待一夜春风吹来，日子就有了明媚之光，冬藏的生灵，便能蓬勃起茁壮的力量，以鲜活优美的姿态，带着感恩冬天的情怀，破茧而出，化蛹成蝶，振翅飞翔。

冬天是季节的温暖驿站，在这里稍作停顿安歇，梳理一下旧岁经年的酸甜苦辣，展望或编织未来的前景，悠长修远的启程道路就在眼前，新年的出发便有了明确的方向。

冬天不是岁尾的终结归宿，而是开启前行的精美契约。或是一路荆棘，或是一地芬芳，莫怨命运的不公，只叹智慧与步伐的慎重选择。

冬天犹如胸怀博大的母亲，她宽容大度，似乎可以包容所有的欢乐与愁苦。她慈爱尽责，呵护着枯萎的万物生灵。她不与妩媚的春天比美，也不与骄纵的夏天攀附，更不与收获的秋天争功。她高尚的情怀是容忍。她能容忍春天的讥讽嘲笑，也能容忍夏天的顽皮撒泼，更能容忍秋天的高傲自负。她骨骼如山，血脉里流淌着坚毅和倔强，担当和使命高于生命的头顶。

初冬的门刚拉开一条缝隙，干裂的西北风一路浩荡，肆虐而来，该落的趴下了，该逃的飞跑了。冬天母亲岿然不动，以厚实的身躯挺立抗拒，生猛狂吠的寒风一次次被制服，毫无气力地龟缩于田垄河道的缝隙里呻吟。寒霜有些不地道，常在夜间悄无声息地偷袭，阴险地把人间最后残存的鲜活植物，摧残成枯枝败叶。带有血气的冬天母亲早晨醒来，气恼不已，搓一搓厚茧的双手，吧唧一巴掌，冰霜被拍扁在地面上，瞬间魂飞魄散。

冬天母亲与大自然的较量远没结束，更大规模的对垒正在酝酿。

朔风凛冽，大雪封门。冬天母亲有足够的耐力和准备，在千百年的修行与历练中，学会了从容面对的本领。打前阵的寒风，一路张狂，尖啸而来，冬天母亲已经掐准了大雪行进的脚步，她早已把有益的生灵藏匿于温度适宜的居所里，笑迎瑞雪飘来。

冬天母亲迎接大雪有独特的方式，甚至还带有几分情趣。她号召天下所有的儿童和靓男靓女们，在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以庆贺大雪带来的无尽欢喜，原本天地之间的一场对抗，却变成童趣与抒情的乐园。

喜罢乐罢，冬天母亲似乎还没尽兴，就设定一个隆重的节日，闭目念语，秘传旨意，呼唤身处异乡的男男女女，各自回归故里，于是，华夏大地忙动起来，匆忙奔波，交叉流动，各自去寻找家的归途，只为赶赴一场亲情的团聚，一场辞旧迎新的盛大典礼。

豪华的庆典没有集中的地点，仪式是先祖们约定俗成的，需要在各家各户的自觉意识里进行。虽然不太严格，但其中的几项内容不可更改，大鱼大肉、粉条蔬菜是必须要备置的，爆竹对联是万不可缺少的。

一切准备妥当。对联贴上了，一声声鞭炮响过，满地开花。互问吉祥，互道平安，当满堂儿孙的祝福送给老人时，慈祥的笑意绽放在老人亮堂的脸上，温暖而褶皱的手伸出去，便是压岁的红包，这年节也就有了完美精彩的情节。

冬天母亲的笑容安然生韵。

开春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冬天母亲虽经厉风凄雨的强势侵袭，无数次与苦寒冰雪拼斗较量，但她始终无所畏惧，以高昂的姿态捍卫和呵护了万物生灵的尊严，顺利完成了又一次骄傲的孕育。

是的，她该分娩了，春天即将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