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传俊

娘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那时常带着年幼的女儿回老家陪伴娘。娘走后，老宅中虽有房屋顽强地支撑，但已不是我心目中真正意义的家了。

春花，夏阳，秋韵，冬雪。弹指间，纯真的独生女儿，从一座小城到省会郑州读书、立业、成家。当年精力充沛的我已不再年轻，退休后随女儿一起生活。女儿的家暂时成了我的家，尤其是女儿生了儿子后。

女儿家所在的小区，中部有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溪，自南向北蜿蜒着潺潺而去。小溪南端是一方池塘，中间的喷泉每天按时喷放，与北面稍偏西的那方池塘遥相呼应。西北端的那方池塘除中间有喷泉外，还种植着蓬蓬莲藕，另有一木质曲桥连接东西两岸。我们称其为荷塘。初夏，小荷才露尖尖角，便有蜻蜓立其上展翅嬉戏。从怀抱着小外孙，到他牙牙学语、措辞得当，我们时常在这一带玩耍。荷塘边，我教他背诵汉乐府民歌《江南》、李白的《静夜思》《望庐山瀑布》等唐诗宋词。他还在童车里躺着时，我边推着他沿着小溪漫步，边背诵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耳濡目染，近两岁的外孙已能一字不落地背诵这首诗了。他每背诵一遍，我都予以鼓掌喝彩。真正的康桥我是去过的，那是英国历史悠久的大学城，优美的建筑，康河里的流水，河畔喜人的柳树，金发闭眼的划船人、垂钓者，与可爱活泼的英国儿童的合影……都珍藏在记忆里。教外孙背诵《再别康桥》时，我有意用手指向蔚蓝的天空，与其共赏悠闲飘动的朵朵白云，还有荷塘边余晖映衬下随风摇曳的垂柳。

小外孙两岁时，正直天气燥热的7月。在荷塘的曲桥上，小外孙拿着女儿给他买的滋水枪吸水，我不知从何处打开，他指示给我说：“我教你，从这里（枪体后端与水罐连接处）一拧一拧。”灌满水后，他扣动水枪下方的机关，举手仰身向荷叶喷洒，滴滴水珠在硕大的叶面上滚动，珍珠般闪亮晶莹。荷叶托举着水珠，也托举着他的欢笑。他时而用稚嫩的小手指着荷塘里摇尾的小鱼、蝌蚪，还有前来喝水的小白鸽，惊奇地叫着。司空见惯的事物，经他这么一“指点”，久违的瞬间灵动的童趣之美顿跃眼帘。雨霁的早晨，我带着他站在荷塘东侧欣赏绚丽在西侧的彩虹，观荷塘锦鲤游泳，听微波细吟低唱，乐而忘归。

俗语曰“隔辈亲”。若无亲历，是无法感知其悠远意境的。外孙还在襁褓中时，夜间，我总要几次三番地到他睡觉的房间探视，不如此，恐难入眠。小外孙出生月余体检身体，大夫说比一般幼儿超高超重，刚满周岁便会歪歪着走路，牙牙学语了。也许叫“姥爷”“姥姥”拗口，他叫我“爷爷”，叫“姥姥”为“高高”。早晨洗漱后剃胡须是我的必选动作。我让他到床头柜里拿了几次剃须刀后，再用时，只要用手摸摸下巴，他便笑着蹒跚着拿出剃须刀递给我。我伸出拇指为他点赞。当他想达到一定目的，而又力所不及时，我说“叫叫我，亲一亲，笑一笑”，他都乖乖地依次进行，今已成为常态。他嘿嘿的笑声，与家人的笑语交织在一起，满屋子弥漫着亲情、温情、童趣情。他“高高”教他唱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歌曲，他一字不差有板有眼地从头唱到尾，并辅以动作。唱毕，还环绕四周说：“给点掌声！”我暗自庆幸小外孙出生在云蒸霞蔚国富民强的崭新时代！

戊戌狗年正月初一，同两岁半的外孙走出单元门，看到迎面的花坛内栽种在樱花树、桂花树间的缀着红果的朱砂根时，他脱口背诵王维的《相思》。噢，外孙富于联想，又进步啦!而我忽然意识到，告别这个年，我又向年老阶段迈出了一大步。外孙终究要长大，要飞翔。届时，我也许会生发出很多不舍，我的生活也许会变得寂寞冷清，每天会干些什么，家又将安置在何处？蓦然想起龙应台《目送》中的一段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有缘与外孙相识相伴相亲相爱，是一生修来的福分，是一种甜蜜的挂牵，是一种温馨的浪漫。眼下的牵手，不正是为了来日的目送吗？

永不停歇的是时光的足音。过去几十年的人生长河里,沉淀着生命中一拨又一拨悲欢离合。静坐一隅品味陪伴外孙的时光深处，无疑是天真活泼无忧无虑，是春天新翻开的泥土的芳香，是惠风和畅蓓蕾初放，是闪烁在星空中璀璨夺目的烟花，是中秋时节徜徉于西子湖畔桂花树下的惬意，是心灵的深情呼唤，是“隔辈亲”的甜蜜微笑，是绕膝的无尽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