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 风

1985年夏天，我还在边城乌鲁木齐教书。可是这一年夏天，我开始疯狂地想念那些古灵精怪的蝴蝶，我站在三尺讲台上有点魂不守舍，我满脑子装的都是五颜六色的蝴蝶。我知道这是记忆中花朵般的蝴蝶，它们轻盈而机灵的身影属于我内地的故乡，而不属于边城不属于我生活和守望的校园。我守望的校园没有苍蝇没有蚊子，更甭说拥有蝴蝶那振翅飞翔的倩影了。

但是我渴望见到那些久违的蝴蝶，我的这种渴望与日俱增，我的这种渴望是如此的热烈和迫切！我把这个孩童般天真的想法跟一位蒙古族同行讲了，我的同行叶云听了就开怀大笑起来。她说我还以为你失恋了呢，不就是想见见蝴蝶吗？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这样吧，我给指个道，暑假你就到我家玩去吧，你正好帮我提东西，我们那里蝴蝶多的去了。

我在叶云的家玩了将近半个月。叶云的家是三顶别致低矮的蒙古包，蒙古包的周围是海洋一样碧绿的芳草。我到来的第一天晚上，叶云的父亲热情地和我对饮，马奶子酒几乎快把我灌醉了！然后他们一家人围坐在蒙古包外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聆听叶云的父亲拉马头琴，那声音饱含着激情和沧桑，听了让人感觉有一场大风从心底呼啸着刮过。听了几曲后，叶云就从我身边站了起来，她边唱边舞，那舞姿真是优美极了，她那张被火光映红的笑脸，就愈发俏丽多姿了。当叶云拉着我的手一起跳舞时，我年轻的心就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叶云几乎在用挑逗的目光盯着我，我脸上火辣辣的。我没有想到在讲台上文质彬彬的叶云，竟是一位充满粗犷野性的姑娘……

那一夜睡在蒙古包里的我做了许多色彩缤纷的梦，叶云和蝴蝶交替出现在柔情似水的梦中，我说不上是喜欢上了蝴蝶还是喜欢上了叶云？我不知道，我沉湎在这浪漫绵长的梦境中，直到早晨叶云拉开了蒙古包的房门。

在巴里坤大草原漾动的草海深处，在颤动的草尖上，在湛蓝的天空下，我就真的见到了梦寐以求的蝴蝶，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成群结队的大片大片的蝴蝶，它们像鲜艳的花朵点缀着这片生机勃勃的西部草原的夏天。我同叶云有说有笑地徘徊在这青绿的世界里，有风一阵阵地吹来，有花香一阵阵地袭来，有鸟声一阵阵地传来，有羊儿的叫声一阵阵地飘来，我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大这么漂亮的蝴蝶！叶云也得意地笑了，她的笑很妩媚很风情，她一甩肩上流溢的秀发，说巴里坤不仅是我的故乡还是众多蝴蝶的故乡，你知道吗？我们蒙古女孩都是蝴蝶托生的！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虽然我知道庄周梦蝶 ，虽然我晓得梁祝双双化蝶而去的爱情童话，但我并不知道每一个蒙古族姑娘的前身竟是优雅空灵的玉蝶……我除了欣赏蝴蝶外，还和叶云一块牧羊，我就仿佛成了那无忧无虑的牧羊人！只是我不会唱一首火辣辣的蒙古情歌，我只能听叶云唱歌，她唱的歌如同行云流水，有着一种撩拨魂魄的女性十足的韵味。我听着听着就有些沉醉了。虽然我听不懂蒙古语，但我分明听到了叶云隐藏歌声里的心声，她好像在思念着远方的一位情郎。

告别如梦似幻的巴里坤大草原，是一个夜雨滋润过的格外清新的早晨。我跟叶云站在公路旁等候长途车的到来。我惊奇地发现在路畔的草丛里，有一只蝴蝶在湿润的晨风里飞翔，我知道草原上的蝴蝶都是成群结队的，这是一只多么孤单寂寞的蝴蝶呀！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伴随着大巴的启动与奔驰，我知道身后的那位蒙古族姑娘的身影愈来愈小了！我泪眼蒙眬，我满脑袋都是漫天飞舞的多姿多彩的蝴蝶……我知道今生今世，我有一个美好的梦想，已经埋藏在那荡漾的草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