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全云

儿子和媳妇都在上海打工，今年的老姬却一点儿也不着急。他不慌不忙地踱着方步，走到地头圪蹴下，眯起眼睛在等人。远处的小路上开来一辆收割机，轰隆隆的收割机开到地头，一位师傅跳下来，另一位看着老姬，等着他发信号。

原先割麦子要准备好几天，要和老天爷抢速度，否则一场雨就会让一年的收入泡了汤。累得腰酸腿疼，好几天过不来，赶死赶活的全家老少一起上，就连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也得想办法请假赶回家。现在倒好，儿子儿媳只打了一个电话，老伴在家烙油馍，等着他一会儿回家。

收割机轰隆隆地开过来，又开过去，扬起金黄色的麦秸灰尘。金黄色的麦秆不断臣服在那搅动旋转的轮子下，微红色的金色麦粒一粒粒干干净净地从另一个口吐出来，像一条土龙。老姬抓了一把，扔到嘴里香香地嚼着，眯着眼乐：“好家伙，还是这大家伙得劲，一个人顶上一家人，十几亩地，一会儿就干完了，还颗粒归仓。”

衣服脏兮兮皱巴巴的河北师傅满脸灰尘，蹲在老姬的对面吸烟，他说他只要开始麦收，每天也就睡三四个小时，雇了个司机，两个人轮班干，累了就展开铺盖卷在麦地里眯一会。因为麦子不等人，每个村子时间排得很紧，他要和时间赛跑，从南到北，全国各地跑，五年他发展了两辆收割机。

老姬对这个满眼疲惫的黑脸汉子有些佩服。他朝他竖起大拇指，递过去一根帝豪烟，那是他打工的儿子上次回家探亲专门给他买的。黑脸汉子接过烟噙在嘴里，老姬凑过去打着火机点上。黑脸汉子馋馋地长吸了一口，吐了口烟雾，哑着嗓子，疲惫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挣个辛苦钱。一年得差不多半年不在家。钱挣不完，哪天烦了把车子一转手，就找个离家近的营生。”

烈日裸烤着大地。田间偶尔能听到蟋蟀的鸣叫，没有夏蝉那般声嘶力竭，却也响亮，仿佛在感慨生命的不易和匆匆。何尝不是呢？麦客来去匆匆地奔走于异乡，中原的小麦由南至北熟过去，他们也就从南往北奔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味，还有新鲜的麦秸秆的清香。刚才还一片金黄丰腴的麦田立马瘦了，矮了，只剩下整齐的一拃高的麦茬。老姬拍了拍黑脸汉子的肩膀，说： “兄弟，辛苦了，回家喝啤酒去！”

黑脸汉子接过老姬递过来的费用，用手指点了一遍，哈哈哈一笑，黑红脸膛立马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不啦，赶得太紧。回头有时间了去河北找我喝酒去，咱哥俩好好唠唠嗑！”

他说，他就是只候鸟，得赶紧随着金黄的麦田往前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