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玛吉阿米的约定
圣地延安
清白廉政奔小康(国画) 梁 润
孩子,我们好好的
禅诗两首(书法) 崔向前
《谎言心理学》:一部辨识真相的实证之书
爆米花
连 载
      
返回主页 | 郑州日报 | 版面导航 | 郑州晚报      
上一期  下一期
连 载

镇子古老,几百年的历史,临兰溪河,名兰溪镇。在戚念慈的青春时代,它是青石板街道木头建筑。窗格子古色古香,到吴爱香这儿还是一样,杂货铺大门用竖木板一块一块镶拼,很多年后才换成卷闸门;到了初冰她们这一代,木建筑逐渐被钢筋水泥替代,瓷砖外墙和玻璃窗与现代接轨,多半街道变成柏油路,拉货的面包车赶走了牛车和手推板车,船码头破败废弃长满杂草,最后一艘乌篷船烂在河边。到戴为混迹江湖,仅剩的重要古迹——几百年的古桥被拆毁新建。这时已是2008年,镇上所有的木楼全部消失,爱美的地方官员花了很多钱,将临河的建筑弄成徽派的白墙黑瓦,提炼文化特色,又在桥侧挖掉古树林,腾出空地铺上石砖,供老百姓跳广场舞,哄乐了中老年妇女。也正是这时候,戴新月的婚纱摄影成为镇上最醒目的地标。新月影楼石膏模特在落地玻璃墙内搔首弄姿,穿着婚纱礼服,西式洁白中式红艳,人在桥上一目了然。什么时候女店主给顾客化妆,女店主去采购,男店主给模特换婚纱,男店主在门口挥手送别顾客,手上的金表光芒闪闪——那是他妻子在广州买的——桥上的闲人看得一清二楚。人们知道他攒了不少钱,没时间花,守着影楼从没离开过。

人们说,有的邪念往往是从那些家庭美满的脑子里生出来的,有点像酒足饭饱思淫欲,总会需要些隐秘刺激,搅拌进美好生活。而家庭不幸的人恰恰相反,他们要寻找的是温暖慰藉和心心相印,忙着稀释心中的苦。有部电影讲美国一个中产家庭的妻子日子过得太好了,好得让她想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好,于是她隐藏身份去了一个幽暗的地方做起了按摩女郎。戴新月大约就是属于这一类型的,干那些出格的事,寻找自我,但并不想改变生活。人们并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喜怒哀乐,他只有一副表情:安静的眼神和寡言的嘴。

也许他在战争中被炮弹震坏了表情包。有时看人的眼神像是通过瞄准器打靶。他那像小白鼠在笼子里不停跑动的妖媚的小个子女人勤劳聪明能说会道,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如果她的眼光能像手电筒扫视枯井那样照射得更深一点,也许最终能看见洞底有些什么东西——有时候不是事物藏得太深,而是看的人不够用心仔细。

混混砸店那天,戴新月的女人正在广州采购新款婚纱和配饰。她多逛了一天广州著名的老鼠街,打算买些名牌A货放橱窗里吸引顾客并销售。她越来越有商业头脑。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能想出新的创意,挣女人的钱,就得知道女人想什么,要什么,这些她自然比男人更懂。第一次去广州进货,她用夹带百分之九十方言的普通话跟夹带百分之八十粤语的普通话讨价还价,像两个外国人双手比画嘴巴造型,一场买卖下来汗水湿透衣背。回来后开始学普通话看《新闻联播》,有事没事舌头就在嘴里绞来绞去纠正发音,没过几年,全国推广普通话,连湘北小城也不例外,当别人磕磕碰碰,她已经说得接近《新闻联播》了。

总有人问初冰什么时候去广州,多半是想托她捎点什么东西回来,也有个别语气不同暗示她走后家里可能有状况的,但那种微妙的语调她不可能领会,因为她从没想过会有什么差错,相信她的家庭永远不会有什么问题。也有人自作聪明,说戴新月的女人是故意给他自由空间,她在把自己做大做强,经济抓在手里,一点都不怕他有什么变化——不然,像她那么灵泛的女人,唯独在这件事情上迟钝,讲不通。

镇里人和村里人没什么不同,他们活着也没少为别人操心,消耗给他人生活的脑细胞比自己的还多。他们的话不妨权且听着,不用太认真,也不要完全忽略。她也给街坊带些煲汤的海鲜干货和当地特产,嘴里叽叽喳喳地解说这些东西的做法,还不时迸出一句广州话逗大家一乐。她给初云初月送的生日礼物也是老鼠街淘来的。初秀夜里抱着她送的KITTY猫粉红书包睡觉。她已经上小学了,智商高过她爸爸。她爸爸最关心的还是哪里死了人,作为香烛先生,风里雨里都要赶过去。他的名气远近皆知,大家也都喜欢他不抽一根烟不要一分钱认真仗义的脾性。我必须保证长明灯不灭,香烛不熄,让死人平平安安地去他想去的地方,没有哪一个香烛先生像初来宝一样让人放心。别人通常偷懒、好吃、耍滑头,而且不尊重死人,和妇女调笑让香烛灭了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们当香烛先生的时候,也许死者掉进什么坑里洞里一直爬不出来,别人又听不见他们的喊叫。

戴新月的女人也从老鼠街给弟弟买过衣帽,但从没让他来过家里,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儿子有个这样的舅舅,对初秀比对其他外甥明显要好。初秀是她们单眼皮世家里最漂亮的一个,正应验了一句俗话,歪缸酝好酒。初秀隔代遗传,继承了曾祖母戚念慈和祖父初安运的优点,单眼皮挺鼻梁薄嘴唇,皮肤细嫩,像一个甜美的日本姑娘。戴新月的女人好几次动过收养她的念头,似乎是政策不允许,她只能偶尔带到镇里来玩耍,让她做摄影模特。影楼扩展后越来越忙,也就顾不上她了,后来她也长大了,不再带得亲了。

戴新月的女人在店面被砸不久,正值中午炊烟升起的时候走过古桥,一排算命瞎子靠着桥栏坐在自带的马扎上翻白眼。她随兴抽了一支签,给了瞎子十块钱,下了桥那瞎子还在解释签文,非常敬业。不久,人们都知道戴新月的女人在桥上抽到一支婚姻上上签,但他们讨论的不是签子的好坏,而是抽签这一行为,似乎暗示着她的婚姻出了问题。有的备好了惋惜的神情与言语,打算按下心里莫名的兴奋找时机宽慰当事人,并从中打探出更多的内幕原因。

戴新月的女人刚一进店,影楼外便围了一圈人,看她怎么面对一团糟,也有人随她进了店里。戴新月正在缓慢地收拾残局,粘合模特破裂的脑袋,戴上假发,让模特站在他和他的女人之间。

黑社会收保护费的来了,狮子大开口,我不同意,他们就砸东西。他平淡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变着法子找碴,这次说你借了他的钱不认,下次说你碰了他的女人,我要是没丢掉一条腿,我要是拿出我当年打仗不要命的气势,哪里有他们今天混饭吃的时季。他第一次连续说个不停,好像撕掉了无形的口罩。他甚至都没有看他的女人一眼,似乎他只是一个负责解释现场、提供线索的侦探。

他的女人也像警官非常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这帮人也真会选时间,趁两条腿健全的人不在的时候,来欺负一个战争中受伤的残疾人,要不是战士们在前线保家卫国,哪有他们今天来收什么保护费,这些红屁股泼猴。

18

3上一篇       
版权声明 @ 中原网 网站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