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秋天应该有秋天的样子，朋友王大胖这样感慨时，我们正在一家小店吃烧烤，他举着吃剩的半支羊肉串，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所能看到的，除了高楼，还是高楼。他是诗人，写的诗句与他的身材一样丰盈，我这样称赞他和他的诗句时，他瞪我一眼，说，应该是和秋天一样丰盈。

我知道他前一句感慨，其实是想说在城市感受不到太多的秋意，树该绿的还是绿着，该开花的还在开花，看不出秋天的迹象，只有公园里的一树柿子红，池塘里举着的莲蓬，在弱弱揭示秋天的到来。但这让人不过瘾，就像迫不及待地想欣赏一幅名画，却只能看到小小的一角，心里的失落感是可想而知的。

要看秋天，其实并不难，只需出城，到田野去。在那里你可以看到，秋风是世上最有耐心的染匠，一点一点，将高粱染红了，将大豆玉米谷子染黄了，把棉花芦苇染白了……这时候，如果你换下皮鞋，撸起袖子，踏踏实实干点农活，就会感觉到，秋天不仅能看，还是可以触摸的。还可以咀嚼，俯身拔出一颗花生，剥开一粒，慢慢咀嚼，就能品出秋的味道来。

一个人田野上行走，心中一定会被秋风鼓胀，满满的都是秋意。即便面对的不是自己种下的庄稼，也有丰收的喜悦感。如果这人是我的朋友王大胖，他一定会作诗一首，必以“啊”字开头——如不这样，他就会觉得不足以表达他对秋天饱满的感情。

还要到秋日的一条河边走一走。秋水明澈如镜，更能照得出秋天的样子。《西厢记》有一句：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是以红娘的视觉看莺莺期待张生到来的神态。这里的“盈盈秋水”，指的是眼波明净。以秋水来形容女子的眼神，足见其可爱。在秋日的河流边，看水看得久了，眼神明净，心也会明净。

看秋天，还要到农家小院去。墙上挂着辣椒，一串串红。墙头上垂着的丝瓜，低眉顺眼。墙角下，南瓜腆着大肚子卧着。粮囤里，玉米堆得尖尖的，在秋阳下，一大团耀眼的金黄。这些，都让人感觉，整个秋天都被簇拥在这个小院了。

有一天，我和王大胖就在这样的小院里喝酒——这是他乡下的老家。头顶是枣树，一树红枣，亮晶晶。偶有一个，被鸟踩落，在桌上弹了一下，掉到地上去。一只大公鸡飞奔而来，迅疾啄去。

我和王大胖喝的，是他老母亲酿的葡萄酒。他红着大胖脸，迷离了小眼睛，举着酒杯，斜眼看着身边篱笆上的几朵喇叭花，篱笆内红红白白的萝卜，篱笆下一只蹒跚而过的鹅，嘟囔着：这才是秋天的样子。

是的呢，这才是秋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