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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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线》:一部迷雾重重的悬疑小说
南 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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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宝,看好你家闺女,莫被别人骗了。”有人在他耳边说道。他耳朵扯动,眼睛盯着香烛或者香烛的上空。法事现场戏里戏外搅成一团。孝子们在指定的环节放声大哭,在指定的时间休息谈笑。他们像道具一样被使唤来去,半夜打着瞌睡,还要在法师傅设置的桌椅迷宫中被急锣紧鼓敲得猛追狂跑,同时要迅速掏出准备好的钞票扔进篮子里,那是给法师们的额外奖赏。这个环节是整个法事的高潮,节奏到达顶峰,孝子们要掏空自己的口袋,好像性事中最后的释放。即便这样,年轻法师的目光仍然会抛向初秀那个角落,他对一切也是游刃有余,他的身体在那件太极图纹的黄色道袍中颤抖冲撞,像某种被困住的动物。人们看到初秀白牙咬着下嘴唇,侧脸斜乜,表情似挑逗似嗔怒似羞涩,很难准确描述。

半夜结束法事众人散尽。一只偷食的猫看见年轻人和初秀站在灯光阴影处说话,怪叫一声蹿上房梁俯下头仍警觉地盯着他们。很多人听见了猫的怪叫,只道是畜生发情。后来的半个月年轻人又来了两次,两个卧床等死的癌症病人相继死了,前后相差一个星期。这时他和村里人也熟络了,不单叫得出死者的名字,活的也认识了不少。他话多幽默性子随和对谁都笑,好像他是村子里的一员。有人要给他说媒才知道他结过婚因性格不合又离了,妇女们的胆子立刻大了起来,荤素的话无所顾忌。年轻人对付这些得心应手有分寸,表现既不下流也不古板,弄得妇女们十分愉悦。他总能轻易地看见初秀的身影,傻瓜都知道她那是故意在他的视野里,远远地影响他,她天生懂得怎么和妇女们竞争。年轻人并不是要占她便宜睡一觉放松放松,他是动了心正儿八经地想来场感情。事后他才知道初秀不想他派什么人来做媒提亲,嫁人的事情她想也没想过,当她感觉肌肤像火,她只不过是听从了一下身体的召唤,她总是没来由地感到身体的虚空,好像张开了巨大的黑洞。年轻人坚持了几个月想有所进展,初秀却不再搭理他,好像是集中精力准备考试,考得并不理想,最后是亲戚们凑够钱送进卫校,暂时安顿她的青春。

起先她经常回家,跟奶奶说些学校的事,她奶奶盯着她染蓝的头发,脑子里虽是迷迷糊糊的,但仍然知道在什么地方使用口头禅。是吗?那要得。初秀兴致勃勃说个不停,有时展示刚刚学会的街舞,张牙舞爪手脚抽筋哐唧一个大劈叉,惊得她奶奶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哎呀呀”有绊蛮狠啵,你妈到哪里去了?也不来管一管你。初秀两手撑地身体倒立用手走了几步一个鹞子翻身。恩妈,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老也记不住。我妈死了无数百年了, 她用的是不标准的普通话。对她来说语言就像一个新玩具,她总是有很大的热情玩弄它,她在那种腔调里找到的乐趣,就像发现身体里某个地方的新功能,她还会对村里人说普通话,不管别人什么表情,就像炫耀新衣服不管别人嫉不嫉妒。她的姑姑们一回到家乡就像脱去外套一样换下普通话,尽力保持原来的乡村特色,深恐有什么与周围不太谐调。她恰恰相反,她乐意披上洋气的外衣,让别人看到她身上的变化,感受她身上每一个毛孔迸发的热情活力。

第二学期开学不久,村里人就不怎么看见她回来。她父亲也仍然像个流浪艺人四海为家。她奶奶像只黑猫,不分昼夜在屋里转来转去,人们要是隔一阵看不到她在屋门口出现,就担心她是不是尸体都发臭了。有几个她那一辈的老人经常打发儿媳妇给她送些吃的改善生活,腊鱼腊肉坛子里菜甜酒糯米糕。过去吴爱香清醒时做这些东西好吃有名,邻居照她的样子做,味道就是不如她的,所以经常过来你抓一把,她弄一碗,她凭借这一门绝活与妇女们建立联系以及并不深厚的感情。初秀虽不算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但乡村邻里都提供过很多的食物和帮助,人们不忍眼看着一个乖巧的小姑娘饥一餐饱一餐,衣服穿得上垮下耷,脏兮兮的像个收破烂的。今天这家给她洗脸,明天那家给她换衣,搔她胳肢窝弄得她咯咯直笑,每个人都喜欢逗她玩,家庭环境不但没有使她性格自卑反而自信开朗,全是拜良善的乡邻所赐。

2015年某个暑假的黄昏,整整一个学期没回来的初秀再次露面。有人老远看见长堤上一个肥矮的女人向这边走来,身上罩着一条宽松的黄色连衣裙,风迎面吹得裙子裹出了肚子的形状,裙摆在身后飘扬,火焰闪耀,像战斗女神。陌生人进村,但凡没看明白这人是谁,村里人不会轻易挪开目光,他们会一直盯着,思忖着这人是谁家亲戚,是来报喜的还是报丧的——平日到村里来的人大多只有这两个原因。

有人说来的像初秀,但立刻被否认了。初秀还在上学,十六七岁的姑娘怎么会这副样子。直到来者慢慢走近面目渐渐清晰,眼尖的突然惊呼一声“噢”初秀 真的是初秀。于是所有人哑口无言,直瞪瞪地望着她那与天真稚嫩的面部很不谐调的大肚子。他们还看见她的表情,好像只是化装成一个孕妇,那沉甸甸的玩意儿没带给她任何负担,嘴里似乎还嚼着口香糖,因为她噗的一声,朝地上吐出了一团东西,若无其事地跟她们打招呼。

“张伯母、刘婶婶。你们在看什么热闹?不会是在这儿专门迎接我的吧。”她说完自己先笑了一通。

“初秀啊,我们看了半天都不知道是你,好久没回来,你这是……胖了吗?”

“跟胖了差不多,原来的衣服都穿不下了,咯咯咯咯。”

“你一个人回来的啊。”

“嗯呐。我次次都是一个人回来的嘛,不需要保驾护航的。”

说话间初秀已走到她们中间,像一只母鸡被小鸡们团团围住,紧接着小鸡们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母鸡一路回了家——小鸡们有太多困惑,这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没听说,不声不响的就这样了。男的是什么人?街上的还是乡里的?年纪大还是小?长得好不好,有没有钱,整个事件中那么多关键要素一条都没掌握,简直像是明明看见脸上有一个熟了的青春痘却不去挤掉它,心里会一直痒痒的,而且一旦告诉别人,除了描述初秀的大肚子,其他一问三不知,未免让人笑话,弄不好还要挨一顿奚落。

没过多久,乡邻闻风而动,陆续来到初家的老屋台子上看个究竟。那天人们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喝过了初秀的出嫁酒,怕染上了集体失忆的传染病,早几十年前总是会有关于传染病的谣言,有记忆的人总会莫名惶恐,害怕真的发生。他们想亲耳听初秀自己说说,她是不是结了婚办了喜酒,哪年哪月哪日过的门,那男的他们是不是见过。他们还想跟她说,倒退三十年,哪个女的要是没结婚肚子大起来,出嫁那天是要用布缠紧藏起来的,再往后倒几十年会要浸猪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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