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利明

冬是静的，听得见落叶的飞舞、雪花的飘落。小雪节气正从初冬往深处走，因此细细地，轻轻地，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今年的初雪我正在异乡，偶尔要到室外呼吸清冷空气，才发现，下雪了。墙外有风，没能越过墙吹进院子里来，街上的喧哗也被隔离在墙外，我站着，周遭静极了。静原是雪的气场，纵使千军万马奔腾而降，它也不曾鼎沸尘嚣。雪花泼墨，随意挥洒，在空中留下虚空的痕迹，落在脚下的地上犹如浅淡的水粉，而落在空调挂机附近，遇暖而化，雪花就落到了一片水墨淋漓的江南。

南有亭子，若是温暖的季节，适宜坐下喝茶，三五好友在石桌旁谈笑，北边假山嶙峋，流水淙淙，有各异的花次第开放，颇有些坐对一丛花的诗意。日子一天天过，平淡的是生活，难息的是情怀，繁芜杂乱的时光淹没了多少曾经，就余下了多少无奈与沧桑，但至少此时此刻，这里有这么一所院子，安放眉睫的荒凉。在落地窗旁，可放眼外边，寒冷让我们只能蜗居室内，好在有眼睛能带着心情到处走走，雪花一片片，更添情韵，几个人坐着喝茶，一喝就是半天。

时间是吝啬的，也是奢侈的，用来做任何事都觉得不妥，而做着不同的事，来消耗时光，内心却是稳妥的。只要听得见它嘀嗒不停的脚步，就不曾辜负。冬日沉郁、阴冷、迟缓、无言，是一张冷漠、毫无表情的脸，在季节的舞台之上，他装聋作哑，决不承认自己演员的本质，可他会偶尔兴致盎然，撕下一张张脸谱，变幻出暖阳晴天，又变幻出白雪蹁跹。那是冬的乐趣，全凭心情去客串，无关其他，摸清了它的路数也就内心坦然，人生漫漫，冬季悠长，我们也要找一些乐子来度过这个季节，平日里把时间献给工作和琐碎的生活，在冬季来临之后，慵懒下来也似乎值得原谅。冬天是一片净土，来到这里必须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未来还在几重门之外，曾经都关在了秋天和从前，岁月历来从容，他从不催人老，只在春花秋月中声声叮咛，活在当下，活在当下呵。当下是深厚或是浅薄，全在心境，窗外有雪，桌上有茶，身边有友，手上有书，应是冬天的全部意义。当然，无论何时何地，都还少不了一杯酒。碎碎的雪花就这么霖霖地下着，下到了“晚来天欲雪”的唐诗里，才子居易的屋内暖意融融，燃烧正旺的火光映照着红泥小炉，新酿的酒清甜浅绿，是半化的冰雪里泛着薄荷的青，冬的一天短暂到空荡，读书人总爱在无边的冷寂里期盼一些诗意。天色将晚雪意愈浓，陋室不寒只待好友你前来一醉方休。手里的书反复读着，沉醉在唐诗，爱极了这般的古意，人生难得知己，有人一生对饮不弃，这该有多大的福报，友谊才能长存。

雪花朦胧又纯洁，铺满了天地苍穹，合上书已忘却今夕何夕。那一世，我又是谁的红颜，素手煮茶温酒，与他写诗作画，在红尘深深的庭院中，听雨滴滴滴落在叶上花间，又相伴天涯策马，绝尘云霄。深爱这红尘，亦邂逅了有缘人，那些路过的往事，历久弥新的情意，都在一杯杯茶里。大红袍喝淡了，再煮上普洱，接着又续白茶，茶香涤尽了身心之上黏附的油腻尘垢，时不时说一句，尔后沉默着，看雪静静地在玻璃窗外落下，屋内的绿植，亦静静的，蛰伏不动的季节，在多情的空间里，万物依旧葱茏生长。

那么多的人成为路人，唯有书里的古人才是知己，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交也，一语惊我心。窃以为饮酒喝茶最深情，最好的冬天，是喝茶时，心净似水，来承袭草木的宽和深厚；饮酒时，心如赤子，在杯盏之中纵横驰骋，打马江湖。带着温度的心意，煮沸了水泡茶，烫热了酒壶倾倒，度过一程又一程的余生，方为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