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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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石半天没吭气,好一阵才闷声道:“夫人,您没看清楚番号,这不是三十五师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三十五师,隶属第二集团军,时驻地开封,师长王劲哉兼开封区警备司令。王师长的人,是第一战区1937年8月至1938年1月间,国民革命军战斗序列中,第一战区司令长官为蒋中正兼任,后由军事委员会总参谋长程潜代理,当时河南驻军指挥官为战区副司令长官、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刘峙。司令长官部的直属特务旅,刚从郑县坐专列调过来的。”

冯氏当然不懂这些,便苦笑道:“这个师那个旅的,不都是蒋委员长的部队吗?”

老石哼了一声,道:“夫人说得对。就是因为蒋委员长要来,才这么大的阵仗。从昨天起,整个开封就被特务旅接防了,下午六点之后宵禁。若是没有战区司令长官部的通行证,见一个抓一个。”

“蒋委员长到开封了?”冯氏蓦地一惊,当即紧张道,“那咱们有通行证吗?”

老石抬起头,瞥了后视镜一眼,点头道:“这个自然有。夫人也太小看老爷了——全省官员、驻军的薪俸军饷都是从省库支取,省库就由咱们农商银行代管,谁不给财神爷面子?”

说着话,车已到了路障前,一个军官来在车窗边,接过老石递出去的证件,仔细看了,又朝车里打量,见坐的是女眷,便一口陕西口音道:“这么晚了,沈行长是有公事吗?”

老石笑道:“我们沈行长的事,老总说是公事呢,还是私事?”一边说,一边把两个现大洋顺进军官手里,那军官也是一笑,把证件还给老石,又道:“明天起三天全城戒严,女眷们就别出门了,省得麻烦。”说罢便挥手放行。车里又是一阵寂然。冯氏想了想,问道:“小姐明天要上学吧?”奕雯歪头道:“是啊,明天星期一,这一周是盖夏姆姆给大家讲道理。”冯氏不以为然道:“咱们中国人,还用得着洋人讲道理?”奕雯笑道:“讲的就是洋人的道理。每天早上五点半到六点半,学校礼拜堂有弥撒,做完弥撒,姆姆们给学生讲《圣经》。”冯氏皱眉道:“不信教的也得听吗?”奕雯道:“这倒是自愿的,不过不听的也得早早地起来,别人在礼拜堂做弥撒,她还得出早操——大冷天的,还是做弥撒好受些,教堂里暖和得很,而且可以打打瞌睡。”老石便接话道:“夫人起得晚,小姐每天早上五点就出门了,静宜女中本不许学生回家住,本埠的也不行,小姐住校住家都可以,算是例外的。”

三人说着闲话,路上又有两个流动岗查车,老石规规矩矩停下,照旧是证件加大洋,军官也都爽快地放行,不多时车子已经到了北土街三九四号。虽是夜深了,省农商银行总行仍是灯火通明,看得见人影晃动,门口垒起了简易工事,两挺捷克式机枪枪口朝天,一队士兵个个背着枪,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样。见冯氏和奕雯都一脸惊诧,老石解释道:“今天下午添的岗哨,全城的要害部门,除了省府、警备司令部、三十五师师部,像铁路、银行、邮局都有特务旅的人站岗。”

车上有特别通行证,岗哨略微扫了一眼,便让冯氏等进去了。行长夫人和千金莅临,早有门房传进话去,值班的协理老谢慌不迭地迎出来,将冯氏和奕雯请进行长办公室。壁炉正旺,炭火红得烫眼,跟外面的鹅毛大雪相映成趣,推门进来,只觉热浪扑面,熏腾得人几乎站不住脚。什么都好,只是徵茹却不在,冯氏皱眉问老谢,老谢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去向。冯氏见他心虚脸热,当下心里已是雪亮,不由声音也抬高了,冷冷道:“你们行长在哪儿公干,我不知道,小姐也不知道,你却不能不知。烦请你给他打个电话,说他家眷就在这儿等着,他不来,我们就不走了。”说着,冯氏走到窗边,看也不看老谢,急得老谢秃头顶上全是汗珠。奕雯笑眯眯看着他,调皮地眨眨眼,道:“谢伯伯,我姨娘说的,你还不明白吗?”

老谢苦笑,擦汗离去。桌上是刚送来的果盘,冬枣、苹果、荸荠之类的,还有甘蔗,削皮切节,码得整整齐齐。奕雯背手看了看,挑了节粗硕的拿起,一边吃,一边对冯氏道:“姨娘,你放心,就算老谢他找不到我爹,我也知道他在哪儿——他敢不回来见咱俩,我领你找他去。”

冯氏猛地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奕雯,道:“小姑娘家,胡说什么!你知道他在哪儿?”

“曲觞会馆呗。”奕雯笑嘻嘻道,“有啥胡说的,我爹还领我去过呢!有个叫红月季的,能喝酒,能唱戏,还能唱电影歌曲,人称‘开封小周璇’呢!眼下正跟我爹打得火热,我请她看过电影,她《天涯歌女》唱得真好——姨娘你想见她吗?对了,她也会打枪,我爹还领我们俩去过靶场呢。”

奕雯靠着宽大厚实的办公桌,一边说,一边嚼着甘蔗,又把残渣吐在垃圾桶里,一双眼却牢牢地盯着冯氏,眼角眉梢都是肆无忌惮的挑衅。冯氏脸上落满了雪,又冰又白,只觉周身寒彻,也不知是因为气还是因为冷;地面涌动如沸水,一波又一波起伏不定,让她根本站立不稳。奕雯一脸的关切,起身离开了桌子,道:“怎么了姨娘,你冷吗?”

奕雯说着,手上却加了动作,一把捎带到了暖瓶,铝壳的暖瓶应声掉在地上,两人都听见又清脆又沉闷的一声响,瓶塞弹开,热粥汩汩流出,淌了一地。奕雯惊讶道:“怎么办?一会儿爹来了,这粥可就喝不到嘴里了,白费了姨娘一下午的心思呀。”

饶是冯氏再能隐忍,也已然被逼到了底线之后。刹那间,两年来的百般讨好,十年来的唯唯诺诺,还有新婚之夜被一枪打掉的那个耳垂,一幕幕凄凉心碎,如同电闪雷鸣,如同片片飘雪,撕裂了夜空又覆盖了大地。冯氏踉跄一步,两手支着窗台,这才没有倒下去,好半天,她才极为虚弱地一叹,道:

“孩子,你才十四啊。”

“那姨娘是嫌我小呢,还是嫌我不小呢?”奕雯笑盈盈道,“不过姨娘你放心,我离嫁人还早呢,家里有我爹,有姨娘你,我才舍不得离开,还想多陪姨娘几年呢。”

冯氏静静地听着,站在原地,脸色在无尽的苍白中,微微露出一抹浅红,她终于淡淡地一笑,语气倒是逼人的冷冽,道:“小姐说哪里话。只是小姐,你得知道,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不会一辈子碍你的眼;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家,你也不会永远待在这里;可是孩子,你虚岁才十四,不该这样的。心里装着这么多事,这么多脏东西,这是能跟你一辈子的,一辈子都折磨你,让你没有半天的好日子过。你一个孩子,天天算计,挖空心思害人,你自己想过没有,你妈要是知道了,她该有多难过呢?你再想念她,她还会回来吗?你就算要害人,能把我害死吗?你别忘了,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给人做丫鬟,大家子里什么事没见过,什么委屈没受过,又有什么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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