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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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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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户部的官员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康国栋是“畏罪投河”。持这种说法的人是有依据的。当康国栋带河兵截下漕船时,那仓场侍郎临下船的当儿,曾指着漕船上挂有黄旗的桅杆,咬牙切齿地说:等着吧,不出三日,你的人头就会挂在这条船的桅杆上!

有人说,康国栋听了,脸都吓白了。

工部的官员则认为,康国栋“以身填河”,是鞠躬尽瘁,精忠报国。这也是有依据的。当天夜里,波涛滔天,康国栋带二百河兵亲临野狼滩险段,身先士卒,堪为表率。当时他就说过:若是大堤决了口,他要头一个填进去。为此,工部的同僚联名二十多位官员上奏,请求皇上下旨表彰,赐以美谥。

本来,人死在河上,朝廷是可以给谥号的。毕竟,人已不在了。然而,让皇上恼火的是,这康咏凡上朝时,头上竟勒着孝布、长跪不起,甚有逼宫之意。况且,他还串通那么多的官员仕子联名上书。这是要干什么?究其竟不过是交争私愤,借机邀功罢了!

因此,皇上不但不准,而且大加申饬。面对早朝的官员,把康咏凡父子狠狠挖苦了一番:……你以为这是明朝吗?你以为你是海瑞吗?你有海瑞的耿耿忠心吗?你有海瑞的才学吗……

年轻气盛的新科进士得知父亲死讯,已是痛不欲生,更不堪遭此当众羞辱。听着听着,他忽然就蹿将起来,大吼一声:皇上,臣子要的是“忠信”二字啊。如果皇上不相信臣子,那么,做臣子的只有一死谢罪了!说着,他竟一头撞在了龙柱上,呜呼哀哉了。

也许,康咏凡临上朝前是有预感的。他要上朝为父申冤鸣不平,自然吉凶难料。于是,临行前,他先是遣散了家中仆人。尔后,给妻子写下一纸诀别:……若有意外,妻子可自寻出路,不必守节。若是妻子生下一男半女,亦可回归康家。

康国栋死得冤,康咏凡死得更冤。一门两进士,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从此,在清朝的官场中,康氏父子的命运,给百官心中刻下了两个血淋淋的字:愚直。

…………

事隔多年,时过境迁,河洛镇上的轿夫头已垂垂老矣。他口齿漏风地对人讲起,当年周亭兰大婚送轿,眼前出现一道红光,有“黄大仙”临路拦轿……已是没人信了。

第二章

陈麦子听见,那吟唱声是从风里传过来的。

远远的,一顿一错,犹如空谷鸟语:“若夫,坐如尸,立如齐。礼从宜,使从俗。毋侧听,毋噭应,毋淫视,毋怠荒。外事以刚日,内事以柔日……(刚日则:甲、丙、戊、庚、壬;柔日则:乙、丁、己、辛、癸。)”

这是黎明时分,天边亮着一片鱼肚白,路上还几乎没有行人。一位头戴瓜皮帽,身穿青布长衫的老人,左手挎一拾粪筐,右手抄一粪叉,边吟边唱地在乡村官道上走着。他的样子很庄重,也显得有几分滑稽。既有圣人般的矜持,又像是一只呱呱叨叨的乌鸦。

就这么走着,见地上的车辙里有一汪新湿的牛粪,他笑着围着那泡牛屎转了一圈,一时老爷子童心大发,竟摇头晃脑地吟道:蝴蝶双双入菜花,日长无客到田家。鸡飞过篱犬吠窦,知有行商来买茶——地上一枝花,看它莫踩它。

老人多年来一直遵循黎明即起的古训。在他,挎着粪筐出门已成了一种象征。他只不过是想让河洛镇的人看一看,耕读人家,是个什么样子。他曾经是那么骄傲。走在镇街上,是人人都会高看一眼的。一门出了两个进士,他怎么能不骄傲呢?此时,路上没人。他把粪叉扎在地上,双手环抱,身子微微下躬,很郑重地做着迎宾的礼节,嘴里说:请。请了。尔后,他面北而拜,对着朝廷的方向,很恭敬地行了大礼。

这就是康秀才了。

在河洛镇,康秀才也算是为“字墨”献身的人。早年,家中本是很殷实的。他很年轻的时候就中了秀才,尔后连年赴考,年年不中,胡子都考白了,仍不中。他发下誓言,九死不悔,倾家中所有,破产供儿孙读书!就这样,十二年之间,一子一孙,从县试到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考下来,连考连中,一门出了两个进士。这是多么大的喜事呀,一下子轰动全县。县太爷亲自坐轿来送的喜报,四乡里锣都敲烂了。贺喜的人、瞧热闹的人络绎不绝,硬是从村外的北沟到家门口蹚出了一条小路。

报子登门的那天,康秀才一天接待了二十四乘官家的轿子。一乘一乘的轿子都在门口停着,十分壮观。府台、县台来了,连仓官、水官、驿官们都来了……他们都是七品以上的官员,进门就拜。一个个很虔诚地道喜:老太爷,好福气呀!这就是那寒窗苦读之处吗?

康秀才也就一次次地领客人走进孙子苦读的草堂,一一给人介绍说:是啊,大人,这儿,是儿子读书的地方。这儿,才是孙儿读书的地方。

多么体面风光!

来贺的人太多了,康家开的是流水席。客人一拨一拨地来,一连三天,大宴宾客。这件喜事轰动了全镇。镇上的人有自觉充当喊客的,有自愿提供桌椅板凳的,卖鞭炮的李掌柜送来了两大捆爆竹;一早,镇上饭铺的胡掌柜就亲自带着厨子、家什、餐具、酒肉菜蔬主动登门了,说是要好好亮一亮胡家饭铺的手艺;张屠户差人扛来了四扇肥猪,进门就说:老爷子,让我也沾点官家的文墨气。康秀才刚提了一个“钱”字,胡掌柜就说:老太爷,你打我脸哪?咱回头说,回头再说。

这一天康秀才喝醉了。他真的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于是,就在酒席上,当着来贺喜的官员们,他微微地晃着身子,给客人们演习二十四叩大礼。

儿媳们见他有些醉了,赶忙过来搀住他,轻声说:老爷,你……不敢再喝了。

康秀才厉声说:退下。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儿媳们只好喏喏地退回去了。

醉了的康秀才倒是站得直直的。他对众人说:咱耕读人家,别的不说,礼仪还是很要紧的。可以说,在本镇小地方,这二十四叩大礼,会的人实在不多。

众人说:那是。那是。

就此,康秀才再一次理了理衣服、袖子,郑重其事地演习了二十四叩大礼:他前三后五、进退有序、一板一眼地先跪后站、尔后又磕又拜……那动作既有舞蹈一般的洒脱,又一招一式都标准精确,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年近六旬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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