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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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迹乾坤何足问(书法) 韩湘人
嵩山上的狗尾草
挂在墙上的斗笠
《名作家和他们的衣橱》
风帆无恙挂秋江(国画) 袁士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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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悔文依稀还记得,当他到了五岁一月零九天时,他终于说出了一个字。他指了指屁股,说:疼。

这个字使母亲泪流满面!周亭兰一把抱住他,说:我的儿呀,你终于会说话了!

当时周亭兰正激动呢,她似乎没有领会这个字的意思。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我的儿呀,天神哪,土地奶奶啊,你不是呆子。你会说话。我儿会说话了!

母亲周亭兰哪里知道,他的感觉和领悟力都是超常的。在这五年一个月零九天的时间里,他感受最深切的是一个字:疼。

这个“疼”字是笑惹下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他的笑是天生的。那几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种功能,每每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第一个表情就是笑。那时候,康家的老老少少,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发现:这孩子在笑。这仿佛是他独有的表情,那微笑是五官拼凑在一起的结果。他的笑容,曾让母亲常年处在怀疑之中,夜不能寐。母亲曾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傻儿。

这副笑模样,也曾让奶奶们起过疑心。她们甚至认为“他”就是他母亲的“报应”。她们纷纷用针做些试探,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傻?

从他记事起,当他刚刚会走路时,康悔文就饱尝了“针”的滋味。二房的人用绣花针试他;三房的奶奶用留长的指甲试他;四房的奶奶更绝,把针在油灯上烧红,扎了不流血……他们欺他语迟,欺他不会说话,于是就更加肆无忌惮。她们把对母亲的仇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一切都是私下里进行的。她们一次次地吓唬他说:你哭。你怎么不哭?扎你的嘴!

是的,他不哭。他笑。他在各式各样的目光里微笑。她们的眼睛像是药水里泡出来的,放射出各种各样的疑问。那恨也是一脉一脉的,就像是含着光线的毒针。于是,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母亲是犯了众怒了,而众怒是不能犯的。

在很多时候,他的头都是勾着的,他害怕那些眼睛。他只会笑。也只有笑。

母亲周亭兰是治家的女人,她用搜出来的银钱在镇上开了一家食宿饭店。生意慢慢红火了,她在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于是,他就掉在了几个女人用仇恨做成的陷阱里,度日如年。

在很多个日子里,他的天空只有一角。母亲不在的时候,他常常被单独撂在柴房里,他就那么一个人在柴房的小木坐笸里待着。后来他才知道,这里曾是他死去的父亲读书的地方。尔后,当他看见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时,他就笑。这已成了一种习惯。

不过,幼小的康悔文是有朋友的。他的朋友不是人。最早,那是一双让他恐惧的眼睛。那带“嗞溜”声的眼睛是红色的。就那么滴溜溜地看着他,把他吓坏了。他先是吓尿了,尔后,他看见了那像旗杆一样、直朔朔的尾巴,那尾巴也是红色的。最初,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它的头很小。身子毛茸茸的,就像是一团飞来的火焰。有时候,它仿佛就贴在墙上,像是一幅画,朦朦胧胧的,在墙上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黄大仙的事,他多次听奶奶们和母亲说过。时间长了,他也就不怕了。他很想摸一摸它,可他不敢。他曾听哪位奶奶在院子里说起,“黄大仙”就是“黄公公”,会显灵报恩。那时候,康悔文还不知道什么是“报恩”,可他笑了。他们就这么互相望着,望着……恍恍惚惚地,他看见它的眼睛说:孩子,你冷么?你若是冷。就靠近些,让我给你暖暖。起初,康悔文还是没敢靠得太近。不过,康悔文看见,它眼光很和善,没有伤他的意思。

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都盼着它来,它是他唯一的朋友。那天,他看见它是飞过来的。它飞到了墙上,先是一片蓝色,尔后那蓝色里就像是幻化出了一个带羽的仙人……他看见它的影子又幻化了,黄黄的一片,又幻化成了原来的样子,毛茸茸地贴在墙上,给他摇了摇尾巴。

就在这时,柴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悄无声息地,“黄公公”不见了。

自从有了“黄公公”这个朋友之后,康悔文就不那么孤单了。有“黄公公”做伴,他心里渐渐生出了暖意。可是,在五月端午那天,他却挨了母亲的暴打。

也就是这天上午,当一家老小集中在上房祭祖的时候,突然发现供桌上摆的供品中,有一个盘子空了……立时,二奶奶沉下脸来:这是咋回事?太不像话了!

给先人上供用的桃子不见了。

三奶奶说:我看见悔文哧溜钻进来了。这孩子!

四奶奶也跟着说:就是。我也看见了。这可是祭祀先人的供品!

母亲有些诧异,说:不会吧?

就在这时,当着众人,四奶奶一把把他拖将过来,把他的兜肚翻开。从他的衣兜里,掉出了三个桃核儿。他真的不知道那桃核是谁装在他小兜里的……

几位奶奶都望着母亲,嘴里却说:小孩子不懂事,算了吧。母亲十分羞愧。盛怒之下,一把把他提溜到当院,一顿痛打。

就是在这一日,母亲才发现了他那些针扎出来的日子。这天晚上,母亲特意烧了一盆热水给他洗澡。在灯下,母亲发现了他身上的针眼。那针眼密密麻麻。母亲先是愣了一下,说你真脏啊,身上怎么这么多虱子?可她很快就发现,那不是虱子,那是一个一个的“疼”。

在母亲掉泪的时候,他又笑了。

第二天,他一个人待在柴房,昨天被母亲打过的屁股还很痛。迷迷糊糊地,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恍惚中,他又看见了“黄公公”,“黄公公”仿佛什么都知道。

隔天,三奶奶、四奶奶的嘴全烂了,肿得像烂桃,说话呜呜拉拉的,一个多月都没好。

这一次,康悔文又笑了。他笑得很不一般。

康悔文虽小,但心里已经知道,那恨是对着母亲的,他不过是母亲的替身。所以,他不说。这次,就在母亲给他洗澡的时候,他说了一串话。这些话又一次使母亲泪流满面。他说:娘,我会背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母亲愣了,母亲说,你跟谁学的?他说:我没偷,拾的。

母亲说:拾的?

康悔文指了指天空,说:从墙那边拾的。

就是这句话,母亲一下子站起来了,她手里的毛巾“砰!”一下掉进了水盆里。母亲抱住他,一下子泪流满面,说:我的儿呀!

夜里,母亲一边摇着纺车,一边开始教他认字了。母亲用干树枝扎成一捆一捆的小棍棍,用那些小棍棍在地上给他摆成:天、地、人、手、口……让他学着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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