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传俊

《诗经》里有一首萦耳的诗《氓》中云：“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值得炫耀的是，多年来我得以生活在自北而南欢畅奔腾的淇河岸畔的一座城市，醉美在淇水浅吟低唱的润泽之中。紧挨所居楼院北有条人工渠，原是将淇河水提升过来灌溉农田用的，后拓宽改造成了贯穿城市东西有二十几米宽的景观渠。我与淇水更亲近了。

我常到这条人工渠旁晨练，听鸟语闻花香，揽得灵气洗心濯脑。流经这段渠里的“淇水”，几乎与两岸渠崖持平。渠侧铺设着一条两米多宽的橘红色橡胶步道。步道外沿，种植着婀娜旺盛的垂柳、雪松、银杏、玉兰、海棠、紫丁等树木及迎春、月季、连翘、麦冬等数种花草。

谷雨节清早，我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出乎意料，外面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这雨应该是后半夜悄悄落下的，因午夜时分我入睡时，天空还晴朗着呢。转身取伞，径直向老地方走去。千余米的健身步道上空无一人。平日这个时候，在桥头打拳、弹唱的市民不见了踪影。唯有我独自撑一把红白布块组合的雨伞，徜徉在湿漉漉的步行道上。那伞犹如一朵硕大柔润的花儿，盛开在我的头顶，也盛开在这情意绵绵的春雨里。寂静的时空是难得的约见，十分便于我听雨，听宁静，听世界，听天空巨大的手掌用纤指弹奏出的春的序曲，听大地的回应。那雨，沙沙，绵绵，蒙蒙，茫茫，宛若上苍恩赐予万千生灵的密码，神奇，委婉，深奥。也许只有抑制住内心深处的浮躁和轻狂，虔诚地敞开心扉，才能真切地聆听到那一滴滴一声声一阵阵空灵、舒展、自由和畅快。

走在绿意婆娑的垂柳下，雨声滴滴答答，曼妙地敲打着我撑开的伞，如一款横空出世的崭新的打击乐器奏出的舒缓轻灵的音符，应和着我不疾不徐的脚步。垂下的柳枝梢头嫩芽尖尖悬挂着的那玲珑剔透的雨珠，叶片不堪重负了，欢快地跑到身前身后，脚左脚右。行走在细雨轻烟笼罩之中，我的内心世界平静得如同眼前的渠水，清湛湛波澜不惊；纯净得如同柳叶尖端透明的雨滴，不惹一丝尘埃。我仿佛远离了世事的喧嚷嘈杂，一下子沉浸到不知愁滋味的童真时光而不能自抑。眼前轻盈的雨点、一渠流动的清欢不属于现世，而独属轮廓于另一个境域的存在。

伸展于渠水之上的美少女发辫似的柳枝，枝尖轻轻地亲吻着水面，浅绿的柳叶眉可人至极，好像不是从柳枝上垂挂下来的，而是从淇水里缓慢生长出来的。那从芽尖端坠入渠面上的雨滴，浑然天成，妙趣横生，似有声又似无声，似有形又似无形，若紫燕展翅掠过水面，赛蜻蜓轻盈戏水玩耍。点点雨滴，携带着生存的绿意，心灵的仰慕，智慧的光束，激情的礼赞，从从容容，坦坦荡荡，与日夜奔涌的淇河水融为一体，生生不息，青春永驻。忽然有一种幻觉闪现脑际，这雨点，这渠水，以及渠水两岸的花草树木，似乎让我领略到了唐诗宋词里漫溢出来的飘逸灵秀之美……有调有韵，有板有眼，有色彩，有情趣，或叙事，或抒情，或白描，或状物，或歌吟，情酣意畅。这春意春暖里滴滴答答的雨点是逗号，是冒号，是省略号……表达着神秘莫测的一腔夙愿，演绎着憧憬百花盛开丽日里的一种神往。那低垂于水面上的柳枝，不正是自自然然款款徐徐生发出的感叹号吗？感叹号下方的圆点，是雨点，更是纯洁无瑕的童心。

往日，我只在这段渠边散步个把小时便回归，而这天，我足足用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是婉转缠绵的春雨，乃至春雨里的迷离景色，留住了我不思归的脚步。

走在蒙蒙细雨中，我想到务农的前辈积累的农谚：谷雨时节种谷天，南坡北洼忙种棉。水稻花生早种上，地瓜栽种适提前。闲地芝麻和黍稷，深栽茄子浅栽烟。谷雨过后，农人又活跃在广阔的田野里犁耙种植，抢墒情趁地温将希望的种子播进沃土，等待收获累累的果实。

丰硕的梦想，应该从“谷雨”开始。我和天底下所有的农人怀揣同样的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