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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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看他煞有介事地骑着三轮车回来,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可笑,就耐着性子问他:“让你去买缝纫机,你怎么买个这东西回来?”

“这东西?这东西好啊!”父亲从三轮车上跳下来,像得胜回朝的将军,一边轻轻抚摸着三轮车座子,一边眉飞色舞地跟母亲说,“我去供销社问了,缝纫机要票,没有票人家不卖。这个不要票,这多好啊!多实用啊!给人拉点东西,既不用什么手艺,又自由自在,而且男女都能干。缝纫机就你自己能用,我不能在家闲着吧?”

母亲不但没生气,还就着这事儿,逢人便夸奖他有眼光、有头脑。

开始一段还真不错,父亲到车站附近给人家拉货送东西挣了点钱。每天见了钱,都完好地交给母亲。可巧有一天,他给镇上饭铺子送菜,卸货的时候看见大厨正在做菜,他一时技痒,讪笑着凑过去说:“老弟,要不我帮你干一会儿?”

大厨斜睨他一眼,说:“老兄,还是好好送货吧!这活儿哪是你干的?”

父亲便去找掌柜的。掌柜的也听说过我爸,只知道他过去老是去别人家帮忙,但没听说他在饭店做过。便对我爸说:“老兄,今天不行,这可开不得玩笑,外面好几桌客人等着上菜呢!”

父亲说:“不误事的,不误事的。”说罢就去菜案边站着。大厨正想看他的笑话,便把刀顺过来,刀把子递给我父亲。

我父亲接过刀,神情立马肃穆起来。他挽了挽袖子,并未急着下手,而是一边用磨刀棍细细地磨着刀,一边认真地看着面前点菜的单子,仔细盘算了一下,才开始切菜。也未见他有大动作,只见菜刀贴着案板,像小鸡啄食似的不停地动着。不一会儿工夫,他面前就规规整整摆满了肉丝、肉丁、肉片和花红柳绿的各种配菜。案上的东西准备齐了之后,他才开始开火、架锅、烧油。在父亲的操持下,一时之间只见勺子翻飞 ,碗盘叮当。平时蔫不拉唧的父亲,好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简直像个音乐演奏家,把各种乐器调拨得如行云流水,荡气回肠。一会儿便把老板和大厨看傻了。

“我的天!”老板以掌击手,兴奋地喊道。

没多长时间,客人的菜全部做好了。菜案干干净净,锅灶也利利落落。这让掌柜的和大厨看得心服口服,半天才回过神来。掌柜的本来就是个二把刀,靠糊弄过路的赚几个钱。找的大厨也是一般的厨子,只能应付个粗茶淡饭而已。

“今天真是开眼了,想不到咱这里还有这样的高手!”掌柜的不住嘴地赞叹道,“人家多少有点手艺都去考厨师了,您咋没去呢?”

父亲就不能听到人家表扬他做菜好,这是他最高兴的事。他乘兴把大厨喊到跟前,把做菜的方法和火候一一讲给他,让他照着做。掌柜的也高兴,觉得我父亲实诚。待客人走了之后,让他拣拿手的做了几个菜,跟大厨三个人在外面坐了。

掌柜的说:“今天算是遇到高人了。不知道能不能请大哥委屈到我这小铺子里,算给小弟我帮帮忙。”

大厨也在旁边,不住口地喊我父亲:“师傅,师傅。”

我父亲说:“很抱歉,这个我做不了。”他知道如果跟母亲提到这个,一个大男人家去做饭,母亲肯定会跟他拼命。

“价钱您只管提。”掌柜的说。

“不是钱的事。”父亲犹豫了半天,才黯然地回复。

掌柜的无奈,只好劝我父亲喝酒。父亲不喝酒,那天是心中郁闷,就不管不顾地喝了几杯,三个人喝干了两瓶烧酒。父亲喝了酒,仍和上次一样,头晕眼黑。掌柜的要找人送他,他大咧咧地说没事。两个人把他扶到三轮车上,他走了不多远,便一头栽到沟里,肋骨立时断了两根。

家里没钱,母亲只好把三轮车卖了,卖车的钱还不够治病的。母亲虽然脾气不好,但大事上总还是明白事理,人都这样了,她反而不再苛责,尽心给父亲治病。对于父亲喝酒,虽然坏了两次事儿,但母亲并没有过分责怪他。她觉得一个男人不吸烟,再不喝酒,就更没一点汉子气了。她偶尔说起我姥爷,一顿喝一斤酒,一点醉态都没有,说话滴水不漏,那叫一个威风!

但是出两次事以后,父亲再也不沾滴酒。他知道自己挡不住那一口。

看着他一个大男人整天无所事事,母亲暗自着急。想着他自小背过《汤头歌》,多少也懂点医术,于是就去托了镇上的一个人,让给他找点事干。这个人曾经是她爹的跑腿儿,和她家人关系很好。过去她爹也常常带他在家里吃饭。她爹被镇压了,这个人却因为在政府里有关系,被树成受欺压的劳苦大众的典型,后来竟然当了干部。但他人倒不坏,当了干部之后对我们家还是比较宽容的,至少没有落井下石。我母亲去求他,他二话没说,就安排我父亲到镇上一个兽医站当临时工。要说这真是有点乱点鸳鸯谱,兽医跟人医毕竟是两码事。好在我父亲还懂点中草药,安排到兽医站,如果他愿意好好干,也说不定真的能干好。

但他去了不到半年就被开除回来了,还背了三十块钱的罚款。那时候的三十块钱,够一个家庭吃一年半载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个生产队的一头驴生病,已经病得走不成路了,用拖拉机拉到兽医站。那天刚好我父亲值班,看了看这头驴后,他说已经没有治疗的价值了。不知道他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手艺或者是可惜这头驴,他提议大伙儿凑点钱把驴买下来。五块钱买了一头病驴,杀了之后他配了煮肉的汤料,然后亲自下手卤了一锅驴肉。兽医站的人每人都分了一份儿。

后来不知为什么被镇上知道了,说是破坏人民公社生产资料,要追究兽医站的责任。兽医站的领导把责任一股脑推在我父亲一个人头上。他被开除不说,还罚了三十块钱。

不过他那次出事儿以后,卤驴肉便成为镇子上的一道地方名吃,一直到现在都经久不衰。再一个就是我父亲会做饭的名声也传出去了。

为了这件事,我母亲大病了一场,好久都没迈出过家门。身体好了之后,她性格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暴躁得简直像一个炮仗,遇火就着,对父亲再也没有任何温情。“吃一回坏一回事,怎么就改不了这捞嘴的毛病?”

从此之后,我们家人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到吃的话题。没人在后面督促着,父亲也不再出门找事儿干了。不让说到吃,父亲又会做什么事情?后来形势越来越紧,私人馆子都不让开了,除了跟着参加集体劳动,又哪里有事情可做?天天浑浑噩噩混日子。后来发展到母亲在家里不管怎么对待他,他都跟木头人一样,装作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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