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寒

事情发生在欣知智能养老院，有些始料不及。

老石闭目默念：“我去B座303。”眨眼间，便被隐形电梯送到了B座303门前，喊：“老乔，我是A座的老石啊。”

门禁显示屏随之打开，屏幕中，老乔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忘了他是谁。老乔只需说声“请进”，门就会自动打开，可老乔只是嘴唇翕动，并没吭声。老乔有间歇性老年痴呆症，平时不犯病，只有悲伤的时候才会犯。难道他又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老乔的女儿移居加拿大，他和老伴难舍故土，在小区过得还算幸福。老伴病故后，小区成了伤心地。女儿便送他到了欣知智能养老院，不仅“见面方便”，而且随时给他买礼物，跟在身边没两样。这也是众多有钱人的养老归宿。犯病了，老乔只需轻按“手表”报警，养老院智能指挥中心就会给出提示，有机器人及时为他服务。可他并没报警，神情木然，让老石着急。

老石只好启动“应急系统”，将“手表”对准门上的“亲友码”——互加亲友码，必须征求双方子女意见，本人同意，院方备案，系统设置确认。大多是老邻居老同事，以及兴趣相投的老友，从而真正达到“抱团养老”的目的。老石和老乔以前是同事。一扫“亲友码”，嘀，门自动开了。

老石进屋，老乔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老石见墙上的“亲情屏幕”黑屏了，问他咋的了？

老乔摇头不语。老石看他不对劲，又问：“你这是咋了？”

老乔指指喉咙，比画着嘶哑地说：“嗓子不行了。”发不出声，屋内的声控系统等于失灵，只能手动，可他好像粘在椅子上了。老石去扶他，老乔直摆手拒绝。

老石指指“黑屏”，指指他的“手表”，问他为什么不报警？

老乔面对黑了屏的“亲情屏幕”，再次摇摇头，比画着嘶哑地说：“闺女那边没有信号了。”

老石上前查看了设置，没问题，笑道：“没准洋洋一家去非洲旅游了，那块贫瘠土地，大多地方没有信号，甭着急。”

老乔似乎这才释然，微微地笑了，可他忘了该做什么了。

老石走近客厅的“餐饮窗”，说：“雀巢一杯！”窗口打开，一杯热咖啡摆在台上，老石边喝边示意老乔“来点什么”？

老乔依然是摇摇头。

老石不敢大意，忙检查老乔的餐饮记录，竟然，或许是因他突然“失语”，连早餐都没吃。再检查指挥中心接收器，电池没电了。气不打一处来，吼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屋内机器人“警卫”听到吼声应该有反应，却也鸦雀无声了。老石忙去打开警卫室，检查机器人，竟然也没电了。原来，院方担心老人不小心触电，为此许多设备改换成了电池，不及时更换，难免导致一些小遗憾。

一切弄妥当后，老石准备去院方讨说法。老乔阻止了他，指了指屋内冷冰冰的陈设，有泪水涌出。是啊，虽说是方便的智能设备，却哪有嘘寒问暖的老伴在身边暖心，没有“人气”的日子哪能好受啊！这也是老石成天坐立不安到处串门的原因。养老院近百人，就十多个工作人员，大多是由机器人代劳，吃喝不愁，语音识别，人像识别，指纹识别，全方位多种识别，防老年痴呆，防行动不便……

老石将“突然瘫痪”的老乔抱上轮椅，推出去晒太阳，出门，闭目，默念：“阳光浴场！”隐形电梯就将他俩送到了天顶阳台，老李、大钟、二钟、老杜、丁大姐……老伙计们都在享受阳光呢。

见到他俩，自然是天南地北地聊。聊着聊着，都感慨起这智能的枯燥环境，说啥都方便，又感到啥都不方便了，人老忘事，转眼就不知道该干啥了。B座的老孙，右眼被磕了，肿成了黑桃，人脸识别不认他，一着急，就忘了这丢了那，对着“亲情屏幕”哭天喊地，说是宁可回到小区，哪怕是死也比这儿多点人气！又都感慨，在这儿跟关在“智能棺材”里有啥两样？亲情，看得见摸不着……

说着说着，阳光浴场的老人们突然集体无语了。随后，有的开始大把抹泪，有的对着手机不停地摇头，有的索性对着天空傻笑……

老石见状，忙招呼阳光浴场四周的智能监控眼，可那些平时敏捷的眼珠此刻也跟死了一般，怔怔地看着大家。老石急了，大喊：“我要回A座——”

隐形电梯呢？根本没反应。

倒是儿子拍醒了他：“爸，您又做噩梦了？”

老石猛摇摇头，原来真的在家里，忙问：“你乔叔去那个智能养老院了吧？”

“哟！您老是为这个啊！乔叔刚刚被车接走，洋洋也是无奈。”

“我倒是希望去养老院陪着他。”

“爸，甭想啊！有我，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