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向前

白居易在中唐时期影响极大，他的诗人身份，可谓人尽皆知。他是中唐时期有名的谏臣，却鲜为人知。

公元808年，鲜花着锦的四月，春风满面的白居易被任命为左拾遗。拾遗这个官职并不高，它的职责是捡起皇帝遗漏的东西，谏而论之，隶属谏诤机构。拾遗可参与廷议，也可单独向皇帝上奏章。官不大，位子却至为重要。

受命之时，白居易立刻向唐宪宗李纯表示忠心：“臣所以授官已来……食不知味，寝不遑安，惟思粉身，以答殊宠。”他十分珍惜这个报效国家的机会，愿意竭尽平生才识，力求缺漏必规，得失必谏。

名臣王锷干练有才，每任一官，必有治绩。调任广州刺史、岭南节度使后，王锷与其他借机大捞一把的官吏一样，把没收来的非法财产据为己有，用以经营商贸活动，积累的巨额财富富于公藏，京师权门也多受王锷之财。这是个又想发财又想升官的人。

元和三年，时任淮南节度使的王锷以巨款重贿宦官，欲求宰相之职。唐宪宗拟为王锷加平章事，相当于宰相名位。刚任左拾遗不久的白居易认为，王锷既无“重望”，又无“显功”，还有不检点的行为，德不配位。在其他官吏各怀心思保持沉默时，白居易进谏说：宰相是陛下的辅臣，天下人都盯着，不是贤良的人不能担任这个职务。王锷敛财进奉，为的是获取自己不配获得的官位，倘若遂了王锷的意愿，不仅于朝廷无益，若四方藩镇纷纷效法，皇上何以处之，百姓何以堪之？

宪宗皇帝听了，无奈之下，只得收回成命。

六年之后，王锷因派兵护送回鹘使节与摩尼教士入朝，受到宪宗嘉许，升任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使相。使相与宰相并称，不参与朝政和签署朝政命令，不行使宰相权力，多是一种形式上的安抚。“一谏迟六年”，这未尝不是白居易的谏绩。

元和四年，成德节度使王承宗背叛朝廷，唐宪宗委任宦官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以及河中等四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使，领军前去征剿。

朝廷将帅众多，却用宦官领兵，是何道理？宦官不懂军事，如何排兵布阵？简直荒唐，宪宗皇帝也是晕了头。

一干大臣提出了异议，宪宗未置可否。白居易即上疏说：“国家征伐，当责成将帅，自古以来，没有宦官为统领的。今用吐突承璀，恐被天下看轻，被外夷耻笑。再说，用宦官为统领，将领们心生嫌隙，征讨势必难以成功。若陛下念吐突承璀勤劳忠诚，可使他安逸富贵，然决不可因此坏了国家、朝廷、祖宗的规矩，为天下笑柄！”

如此忠诚恳切的谏议，宪宗皇帝却拒不采纳。

吐突承璀最终成了征剿王承宗的最高统帅。仗打了好长时间，结果却是得不偿失，弄得宪宗皇帝下不来台。

一天早朝，趁着大家都还没张口之际，白居易突然跑到皇帝面前说：“陛下，这件事您错了！”

毕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宪宗当即变了脸色，起身拂袖而去。

事后，宪宗私下对大臣李绛说：“白居易这小子，是因朕的提拔才得名得位的，现居然对朕很是无礼，朕实在无法忍耐了！”

正直而又赏识白居易的李绛则上言道：“白居易能不避死亡之诛，事无巨细地谏，正是因为要报答陛下的擢拔之恩。陛下欲开谏之路，就不该阻止白居易上言。如若调走他，恐怕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啊。”

皇帝嘴上不再说什么，可心里多少存有芥蒂。这个芥蒂为白居易遭贬埋下了伏笔，直至元和十年才“发芽开花”。

公元814年，白居易升职为太子左赞善大夫，成为正五品的东宫官员。这时离他任左拾遗已经过去了六年。

宪宗皇帝谋求中兴，重用主张铁腕削藩的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对付气焰嚣张的藩镇。此举对朝廷是利，却遭到藩镇的忌恨。

空旷的街道，寂灭的灯笼，奔袭的刺客，刀光与剑影……公元815年六月三日，早朝路上的宰相武元衡被刺客击杀身亡，同时上朝的御史中丞裴度同样遇刺受伤。

明面上是刺杀了中枢重臣，实质上是挑衅朝廷权威。长安戒严后，刺客留下字条：“勿先捕我，我先杀汝！”甚是狂妄。

朝野哗然。或许是惮于藩镇威势，当时掌权的宦官集团和廷臣居然保持沉默，竟无一人上疏提出应对之策。白居易目睹了宰相武元衡的惨状，怒不可遏，在一干朝臣都没有发声的形势下，上疏力主严缉凶手，严肃法纪，以慰逝者，以安天下。

热血喷涌的白居易并未得到朝廷嘉许，有人反而借此生事，说他是东宫官员，抢在谏官之前议论朝政是一种僭越行为。朝廷顺水推舟，给了白居易一个“越职言事”的罪名，将其贬为江州刺史。时任中书舍人的王涯“火”上添“油”：白母是看花掉到井里淹死的，白居易却写赏花和关于井的诗，有伤孝道，这样的人不配治郡。报到宪宗皇帝那儿，也许想起了昔时的谏怼，一个“准”字，白居易被追贬为江州司马。

这个江州司马走进了历史的天空。他那抑郁的心情，被一声怅惘的琵琶声骤然引爆，那首流传千古的《琵琶行》呼之欲出。自此，白居易生命长河的激切奔涌开始延展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