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鲁民

《大学·第一章》：“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意思是说，知道应停止的境界才能够志向坚定，志向坚定才能够镇静不躁，镇静不躁才能够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能够思虑周详，思虑周详才能够有所收获。“知止”竟有如此重要作用，说其是大智慧不算夸张吧。

知止，可从很多角度来解读、诠释。如知进知退，知足常乐，见好就收，留有余地等。

锐意进取，是个很难得的优点，但也不是可以无止境地去攻城略地，冲冲杀杀，也要有所节制。就像作战，该停就停，当缓则缓，不妨等等后面的部队，须知孤军深入是很危险的。而且走得太快，远离众人，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不是有一句老话叫枪打出头鸟，或曰“出头的椽子先烂”吗？

赚钱发财，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好事，但也要有个止步，差不多就行了。与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赚到天文数字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用不上，带不走，还不如歇一歇，换个活法，用挣钱的劲头去干点别的有意义的事。或学学陶朱公的“三聚三散”，把取之于社会的钱财反馈给社会，做点慈善事业。日食三餐，夜眠一床，钱太多也确实无用。

吃喝玩乐，乃人间快事，可得口腹之欲，声色之乐，感官之快，但一定要有所克制，不可放纵，免得玩物丧志，乐极生悲，这样的教训不胜枚举。汉人枚乘在《七发》里说： “出舆入辇，命曰蹷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也就是说，过分奢靡的生活，掏空了身体，消磨了意志，涣散了精神，荒废了年华，是世间最蠢的事。

功名利禄，也是人之所欲，世之所趋，诚如南怀瑾先生所言“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可是追求这些东西，也须有个止境，有个停步，不能贪得无厌，欲壑难填。要想想清楚，官干到多大才算到头，名气要多显赫才算满足，财产积到多少才会罢手？千万别忘了《红楼梦》里《好了歌》的讽喻：“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知止就是知足。清朝金缨的《格言联璧》说：“知足常足，终身不辱；知止常止，终身不耻。”意即知道满足的人可长期保持快乐，一生都不会觉得羞辱；知道进退的人做事适可而止，一生都不会觉得羞耻。譬如范蠡，为越国复国立下不世之功，实现了人生抱负，荣华富贵也到了顶峰，就及时地功成身退，明哲保身，避免了可能的耻辱。相反，文种却没有做到知足知止，还幻想着和勾践共富贵，最后饱受屈辱，死于非命，成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牺牲品。

知止也是留有余地，留有退步，不把事情做到极致、极端。世间万事万物都有极限，有的极限可以挑战，如竞技体育；有的极限则要务必尊重，视为禁区，最忌穷极尽绝。譬如说，现代医学认为，吃七成饱正好，益于健康长寿，胡吃海塞，吃得脑满肠肥，是百病之源；作画要留白，高明的画家，入画的景物再多，也总要在画面上留出二三分空白；发财要有所节制，不能独吞，自己致富也要给别人发达机会；喝酒也要量力而行，酒至微醺，花至半开，是最佳境界，喝得酩酊大醉，那是自找罪受。如果往大里说，人类开发自然，征服自然，都要留有余地。矿产不能过度开发，草原不能过度放牧，森林不能过度砍伐，资源不能过度挥霍，要让地球休养生息，要给子孙留下可用的资源。

知止，固然要靠他人提醒，劝诫叫停，拉拉袖子，拍拍肩膀；更靠个人觉悟，内心反省，克制欲望，把握分寸。是故，知止是睿智达观的表现，也是智商学养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