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鲁民

近日，一个朋友从海外回国定居，他已出国二十多年了。在亲友们的接风酒宴上，他感慨万分地说，还是咱们这里热闹，有烟火气，不像在那边，整天喝凉水、吃冷饭，一连几天不动烟火，屋里只要有一点烟火味，报警器就会响个不停。出国那么多年了，特别想念家里的烹炒煎炸味道，想念亲朋好友小酌聚会的温馨气氛，长年累月闻不到烟火气，是最不习惯的事。

这让我想到西晋文学家张翰的一段逸闻。《世说新语笺疏》记：张翰在洛阳做官正得意，看见微风起，无比怀念家乡吴中菰菜羹、鲈鱼脍，就对人说：“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于是辞官回归故里。在追逐人间烟火这一点上，古人与今人的心是相通的。

烟火气，即烧煮食物的气味。引申为尘世俗常之气。人这一辈子，不论走多远，事业做多大，地位有多高，挣钱数目有多惊人，其实就是食一碗人间烟火，饮几杯人生沉浮。用南怀瑾先生的名联来说：“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总归诗酒田园。”功名利禄也好，诗酒田园也罢，不论高低雅俗，都是典型的人间烟火。

2022年的高考作文天津卷，就是以人间烟火为题。题面是“烟火气是家人团坐，灯火可亲；烟火气是国泰民丰，岁月安好；烟火气是温情，是祥和，需要珍惜和守护，也需要奉献和担当。寻常烟火，就是最美的风景。”这是一道颇为接地气的考题，字里行间似乎让我们看到了袅袅炊烟，烟熏火燎；闻到了酸甜苦辣，香味扑鼻；想到了万家灯火，天伦之乐。怎么写都不会跑题，怎么写都有说不完的话，而且每人都有不同的人间烟火，内容也很难雷同，真心该为这道作文题点赞。

生活，就是一半诗意，一半烟火；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一半天堂，一半地狱；一半风和日丽，一半暴雨雷鸣。我们可能无力改变世界，能做到的是，紧紧拥抱人间烟火，努力享受风和日丽，顶住狅风暴雨，力避地狱之灾。生活中的美有很多种，自然风景之美，文艺作品之美，体育竞技之美，建筑工程之美，人体颜值之美，都各有所属，各得其赞，唯独这人间烟火气，能温暖整个世界，滋润每个人的心胸。所以，诚如一副对联所言：行走千万里，心系不过几多烟火，可以饮二两浊酒；忙碌百把年，萦怀无非柴米油盐，能够吃一碗饱饭。

就连神仙也对人间烟火无限向往，恋恋不舍。白素贞为了和许仙做一对人间夫妻，宁肯放弃两千年来之不易的修行。美丽织女嫁给穷汉牛郎，七仙女爱上孝子董永。玉帝妹子思凡跟了杨公子，三圣母看上了老实巴交的刘彦昌，图的不就是一碗人间烟火，几多家常情愫？

也有人看破红尘，想去修道成仙，不食人间烟火，不识炎凉冷暖，不知清欢冷味，可能是自有乐趣，旁人不好揣摩。但别忘了偷食仙丹飞升月球的嫦娥，凄冷孤独，悔恨交加，就是李商隐那话“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会中秋赏月，把酒问天，背背东坡的诗句，说说嫦娥的闲话，聊聊吴刚的逸闻，但最终还是要立足大地，享用流年烟火，细品静好人生。

大千世界，万事万物。只有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之心，最贴百姓之意，最合天地之情，最近生存之道。《红楼梦》的《神仙歌》里唱的，唯有功名忘不了、只有金银忘不了、唯有娇妻忘不了、只有儿孙忘不了……可见，说得那么热闹，最终忘不了的还是人间烟火，世俗生活。这不由使我想起了舒婷在《神女峰》里的那句脍炙人口的名诗：“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