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 源

每种花都有自己的品格。牡丹富贵、兰花清雅，梅香于寒意中沁出，迎春在冬尾春初予人以热烈的希望。水陆草木之花，自在生长，却以无声的花语与人类相惜、守望。

我喜欢花，毋论是长在田野、庭院或是居室的。因了这点爱好，虽终日忙碌穿梭于红尘之中，亦喜在家和办公室拈弄些花草，它们大抵是绿萝、文竹、兰草之类，既可怡情，又不烦打理。

2016年的一个春日，因公事到学校教务处刘老师的办公室，见她向阳的窗台上嫣然开着两朵红花，花朵下面蓊郁着紫色的茎和叶，再细看，竟是用水养在废弃的塑料瓶中！身处简陋的生存环境，却开得如此灿烂。瞬间爱了！刘老师爽朗地介绍，这是长寿花，在她的授意下，我得以从花株上掰下两个小枝条，乐滋滋地插在我办公室的花盆里。它长得倒是挺快，叶片绿油油、肥嘟嘟的，只是不分枝，独茎直直地往上长。

2018年临近放暑假的时候，我新调了办公室，有心带点随身之物和我一起适应新的环境，就从长寿花的枝条上面掐了一小段，并特意从校园的怀若谷采来一些土，将其培植在新办公室的一个小花盆里。起初，我按时给它浇水，也不见它长得有多茂盛，反而像吃了铁一样，纹丝不动地立在花盆里，我差点要把土挖开，查看它是否真的在这个小花盆里扎了根。还好，一年多过去，它真的长高了，但仍然是一枝独茎，直直地往上长。我在想，我采的这个土并不是专门的花土，一浇水就板结，硬硬的，应该没有多少营养，且我整日忙碌，也没顾上给它施点花肥，它这样好好地活着，已算是格外恩待我了。

2020年初的疫情，彻底打乱了生活和工作的节奏。校园封闭，授课由线下转到了线上。待再回办公室的时候，已是2020年的4月份。自上一次寒假时离开，至此已三个月有余。心里忐忑着，我那一屋子的绿植，怕是已经不保……

小心翼翼推开办公室的门，一片枯枝败叶之中，向阳的窗台上赫然开着一团花——玫红色，像一个小绣球，挺立在努力向着阳光伸展着的枝头上，在光影中神秘地绽放着。啊，是长寿花！这个红彤彤的“小绣球”是由九朵喇叭状的小花组成，它们参差错落地簇生在一起，各自铆足了劲儿，欣欣然绽开了红萼。已经近百日了啊！近百日没有浇过一滴水！这株长寿花，是怎样一天一天将严冬的日子数算、在寂寞之中积蓄着力量，又是怎样在危难之中乘着春光，自在、优雅地绽放！

其实，在我重回办公室之前，已经对室内的花草做了各种想象，我能想到最乐观的情形，是有“生命之花”美誉的绿萝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而展现在眼前的景象却是，之前葱郁茂盛的绿萝憔悴不堪地堆积在盆中，了无生命气息；兰草已直挺挺地被风干成了灰褐色；乍一看，碧玉似乎在绿油油地撑着门面，而其根部已悉数枯萎……只有这株先前不起眼的长寿花，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在幽静的窗台，罔顾无人照料，自在、本真地开放着，兀自展示着生命的美好。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是啊，春意正浓，花开正当时，草木本心如此。所不同的是，此花较张九龄笔下的兰桂多了一份特殊的境遇——九十多日的滴水未遇。它熬过了寒冬，又耐着干旱，终于迎来生命的春天——长寿花的品质里裹着一份坚韧！而在这九十多日里，办公室空无一人，无人知遇，依然灿烂地开放，像极了韩愈笔下的《幽兰操》：“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我突然回过神来，长寿花，哦，一如它的名字，名副其实！这株花平日里极为内敛，从不徒然消耗自己的精气，以致平淡得几乎让人注意不到它的存在，而在艰难时刻，它居然会从容应对，一点一点吐露生命的芬芳，终得圆满——这多像千百年来默默耕耘而深怀内美的父老乡亲啊！

我默默地注视着这株小花，有一种深沉的感动潜入心田，似乎，它的力量、它的优雅、它的娇美，已静静地传递给我，化作我生命里长久的温暖和动力。

那个午间，那束暖暖的春光，那株窗台上悠然绽放的长寿花，都镌刻在我生命的印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