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崔万伟 记不清母亲的头发是何时开始白的,好像是一夜之间,又好像断断续续的几年间。问过父亲,他说记不得了,好像一转身就有了。 那是上世纪80年代的“三夏”,爷爷用牛在打一场麦子。眼看乌云密布,雷声阵阵,全家人赶紧起场,先把麦秸下面的麦子堆到一处,还没有用塑料布盖住,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奶奶已回家做饭,爷爷、父亲和母亲就在打谷场里用化肥袋子抢装粮食。很快,平地起水了,漫过了脚踝,对面望去,全是雨幕。天黑了,爷爷心痛那冲走的小半场麦子,就让我们先回家吃饭,他在打谷场看着,怕雨淹着麦袋子。到庄口的桥头时,找不到路了。我用手电照亮,父亲抱着睡着的小弟在前,母亲牵着我和大弟,蹚着水向前走。突然,母亲对我大声说,别动,然后松开了我的手。我打着手电,牵着大弟,一步也不敢动,任凭水流从我们的膝盖处汹涌而过。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大弟哭喊着母亲,我才又借助手电的光看到母亲和父亲。直到小弟成家那年的春节,母亲才说起这段往事。原来父亲过桥时,一下子踏进了沟里,整个人沉了下去。因为桥有涵洞,水流得很急。母亲发现后,当即顺着水流去找父亲。而父亲,高高举起小弟,不惜自己喝了几口水。从父母后来相互印证的叙述中,母亲的水性应该比父亲好,很快她把飘向几米远的父亲拉上岸。看小弟没有事,才又牵着我们回家。其间的惊心动魄,母亲说得轻描淡写,以至于后来再说起时,母亲就只有一句话了:大水差一点把我们一家人冲走了。 母亲姊妹五人,排行老大,父亲是独苗,参军复员后成为乡政府职工,上世纪80年代后的20多年间,家中的很多农活都落在能干的母亲身上。记忆最多的就是母亲带我干各式各样的农活,割麦、打场、插秧、拔草、砍麻、拉粪,等等。也就是那些年,母亲的头发白了起来,她也不染,后来索性就全白了。 1992年的暑假,母亲和我要把老房子的一面墙推倒。那是老堂屋前面的厨房,就剩一面墙了,墙根处的土坯早已向内剥落了大半,应该是不费劲的。但我却因为小聪明,差一点害了母亲。爷爷说用绳子圈住墙头的尖角,一拉就倒了。我看那墙摇摇欲坠的,就对母亲说,我们一人站一边,使劲推几下就倒了。于是母亲在墙的东边,我在西边,开始往南推。一下、两下,墙摇晃起来,那一瞬间,墙头居然向北倒来。本能的,我向后退,直到堂屋的墙角处,那面墙轰然倒在脚下。惊魂未定的我,居然没有看到母亲。瞬间我反应过来,开始高喊救命。不远处的爷爷和邻居们跑来,飞快地扒倒地的墙头土坯。终于,在墙头的尖角倒在堂屋的前墙上,有几块土坯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母亲就蜷缩在那里。亲友们自发地行动起来,有人给父亲打电话,有人去请乡村医生。母亲醒过来后,拉着我的手问,没事吧!我拼命地点头,母亲连说了几个好,刚想起身,额头上的血却一下子流了出来。后来和母亲说起这些,母亲说,当时怕把你埋下面了,就想跑过去把你推出去。想想当时的母亲,应该向外一步就脱离了危险的区域,但她救子心切,折了回来,到一半时,墙头就倒了下来。我很担心母亲会留下后遗症之类的,但她说没有,就是一些皮外伤。1998年我的女儿出生后母亲来照看,阴雨天气时,她说肩膀疼痛。我问是不是当年墙头砸的,母亲说不是,可能是肩周炎吧! 每次回家,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就是一种幸福。40多年来,母亲教会了我很多,小时候的农活、长大了的节俭、工作上的敬业、成家后的孝道,等等,而我却无以回报。想想我们对最亲近的人大都如此,转身之间,你记起的远远没有忘却的那么多。 2009年春,妻子的病又犯了,我当天就把她送到医院。我和女儿约定,不给家里的老人说,乖巧的女儿和我一同瞒了下来。谁知出院后妻子想念岳母,打电话问候时说出了犯病的事。当天岳母就和母亲说了,两个老人一同在电话里埋怨我,说恁大的事也不和老人说,要到县城来看望妻子。随后的星期天,我和妻女回到老家,母亲拿出一个纸包,对妻子说是她卖废报纸、废品之类攒的钱,专门给女儿留着秋季上初中用的。妻子和我死活不要母亲的钱,临走时我把钱扔在了母亲的床上。不想到家后,父亲的电话就来了,说女儿的书包里有母亲放的钱,打开一看,就是那个纸包。怪不得母亲在上车时反复叮嘱女儿要带好书包。我和妻子相顾无言,转过身已是泪流满面。 2020年疫情期间,我驻村整整52天。元宵节那天,因为第一次没有和父母一起过,就给妻女视频再给父母视频,让家人放心。镜头里,母亲一个劲儿地叮嘱我,注意防护,做好工作,别担心家里。可挂断电话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母亲转过身低头在擦拭什么。 母亲,下辈子我们还做母子,就让今生您对我的疼爱,换成来世我对您的呵护吧! |
3上一篇 |
版权声明 @ 中原网 网站版权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