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爷，要是俺的腿治好了，俺天天去你家屋里田里干活，孝敬您老一辈子。”

运福含泪的目光像火一样炙烤着大贵老汉的心，觉得一股热血往脑门上冲，他坚决地说：“俺现在去找柳林。”

黄桂花连忙说：“俺跟你一块去。”

在镇政府四合院西边一间平房内，柳林紧锁着眉头，在狭小的空间里转圈踱步。罗广建刚才告诉他，这次拟提拔的副镇长名单本来有他，可有人向县委反映，他拉拢关系，以权谋私，给老婆撑腰办大型养鸡场，县委最终决定，这事先“放一放”。

机会又一次错过了。柳林的仕途似乎总也不平坦，那是在三年前吧，当时的镇党委书记周德升提拔为副县长，离任前推荐他任副镇长，可县委组织部提出的考察对象最终没有他，时任镇长的楚建功当了镇里的一把手，镇领导班子进行了大调整。后来柳林得知，楚建功向县领导反映，柳林自恃高干家庭出身，目无组织，对抗领导，自由主义思潮严重。

这话听起来让人心里发怵，实际上并非那么回事。楚建功在一次村干部会上提议种双季稻，秋季稻产量低，这干法劳民伤田，村干部不情愿，却不敢说硬话。柳林会后谈了不同看法，一些村干部一附和，这事搁浅了。灵泉河东岸的农民在自家的岗坡地里栽红薯，楚建功要求栽桃树，后来又鼓动村干部大栽板栗树。柳林说栽啥树都不如栽茶树，咂出滋味的农民们果然栽起了茶树。楚建功心里大为恼火，可又苦于一时无从发泄，脑子里对柳林深深地画了一“道”。

尽管这已经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楚建功心里的“道道”是时间无法磨灭的，关键时刻，真应了一句话：说你有事你就有事，没事也有事。

一个乡镇的小助理有啥权呢？柳林，你可别这么想，端着公家的饭碗成天村镇县上到处跑，说你工作你在工作，工作总要和人打交道吧？说你拉关系咋啦？看上去就是这回事。

再说了，办养鸡场那么大一笔巨款说到就到，你柳林不跟家里说好话，那钱会从天上掉下来？没有你柳林的面子，农机厂会帮忙做设备？事情都是明摆着嘛。

办养鸡场错了吗？要是错了父母和哥哥、姐姐决不会倾力扶助。柳林清楚，那么一大笔钱，几乎把三个家庭的家底掏空了。在他的心目中，父亲柳世明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如有不妥，怎能祈望他倾囊相助呢。记得那年春节前回京探亲，曾向父亲说起过没有提升的理由，老人告诫说，世间的事就是这样，误解、偏见是时有发生的。重要的是被误解的人始终如一用行动说话，无愧吾心就好，行动既是磨炼，又是考验。

柳林正在思绪潮涌，刘大贵、黄桂花推开了房门。

听了黄桂花的述说，柳林半天没有开口，就他目前的处境，出面找屠刚说情，一旦传到楚建功的耳朵里，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惹出点别的事来。不管行吗？岂止废了孩子的一条腿，拖垮一个家呢……民政助理是干什么的？分内之事呀。

“柳林，这……咋办呢？”大贵老汉见女婿不说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柳助理，大兄弟，你可得救救运福呀。”黄桂花顿时泪流满面大哭起来。

柳林想到了罗广建，顾不得安慰黄桂花，说了声“你们等等”，径直走出房门。

“这事呀，本该你管，谁叫你是民政助理呢。可这事巧了，人家开厂你也办场，屠刚是个能人，完全推给你或拉你一起管，凭你那实力，能管得了吗？”罗广建说过这番话，起身给自己的茶杯续过水，重又坐回办公桌旁。若有所思地说，“省城有家报社的记者，消息挺灵，听说咱镇有这么家洗涤用品厂，昨天地区乡镇企业局电话通知，今天上午那记者来采访，估计快到了。咱那书记蛮当回事，要不是今天县上有会，就要亲自陪同，昨晚回县城前专门跟我交代陪好这位记者。”

柳林隔着办公桌和罗广建脸对脸坐着，看着老同学的宽脑门，心里想：脑袋大的人细胞就是发达、活跃，这事他没想那么多，也没想那么复杂，经罗广建这么一分析，搞不好真会惹麻烦，柳林担心地问：“当着记者的面你咋说这事？”

罗广建看着柳林的瘦长脸嘿嘿一笑：“就得当着记者的面，这事你就瞧好吧。”

记者姓江名姗，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短发带着波浪卷，可能是长时间熬夜的缘故，脸上白中略显暗灰，一双生动传情的眼睛频频眨动着，棕色毛衣裙配着棕色手提包，一看就是大地方下来的人。

在远离省城、三省交界处的梧城县，人们很难见到大城市来的记者。不要说楚建功，就连走南闯北的屠刚也难得和记者打交道。电话中得知记者到厂里采访，自然进行了一番精心的准备。罗广建陪着她来到洗涤厂，已是中午时分。恭候在厂门口的一群人，热情地把江姗、罗广建让进厂职工食堂的小餐厅。八个凉菜已摆上桌，卤甲鱼还在冒着热气。

“采访没进行，来到就吃饭，不好意思。”江姗微笑着在主宾位上落了座。

洪丽丝端着酒壶，首先给江姗的杯中斟满酒，接着依次斟了一遍。罗广建说了一番欢迎的话，提议大家共同举杯敬记者。江姗的嘴唇沾沾酒杯，随即说：“我不会喝酒，你们请便。”

“嘀嘀嘀”—— 屠刚的 BB 机突然响了。他取出那东西看了看，又立即装进衣兜里。

“屠厂长挺会赶时尚呀。”江姗生动的大眼睛连眨两下，“中文显示屏吧，要回电话吗？”

“不忙，不忙。”看江姗有了些兴致，屠刚见机行事，端起酒杯笑容可掬地说，“江记者大驾光临，屠某三生有幸，我敬你一杯。”

江姗喝了第一杯酒，气氛马上活跃起来。刘三喜、黄家礼纷纷上前向她敬酒。洪丽丝端起酒杯正欲开口，江姗摆摆手，说：“酒喝多了误事，先说点正事好吗。屠厂长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回报社很快给你们厂登一个整版。”

“一个版啦!”屠刚眉开眼笑地说，“好啊，好！那就多多介绍我们厂的产品。”

“不过，厂里要付四万元钱。” 江姗传情的眼睛看着屠刚，“屠厂长，一个专版，讲定了哟。”

屠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吞吞吐吐地说：“这、这……”“这样吧，江记者，喝酒不谈工作，吃完饭再说。”罗广建明白了这位记者的意图，替屠刚解脱说，“这个厂是股份制企业，出多少钱登专版，得董事会开会研究。江记者千里迢迢不辞劳苦来到我们乡下，屠厂长、刘支书不会让你白来。这厂刚办起来，已就近安排了几十名工人。董围子自然村的董发财你俩都熟吧？他儿子腿摔断了急等钱医治，要不，把他大女儿安排到厂里挣个活钱?他大女儿叫大翠，你俩都认识吧?”

“认识，认识。那妮有模样，应该安排到厂里。”刘三喜抢先表明态度。

“安排。”屠刚干脆地说。罗广建帮他圆了场，又为他婉拒“专版”支了招，啥叫“不会叫你白来”？听话听音，屠刚多机警呀。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补充说：“明天就叫董大翠到营销部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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