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姗侧转身看着罗广建，说：“罗镇长，大翠的事说完了，我的事你得说个囫囵话吧。”

“刚才不是说了吗，容他们董事会研究研究。”罗广建举起酒杯，说，“来，咱俩碰一杯。”

气氛重又活跃了。刘三喜端起杯子：“江记者，俺敬你。”

江姗微微一笑：“敬我你喝。”

“这样行不？俺喝两杯你喝一杯。”

“不行，三杯。”

“三杯就三杯。”刘三喜把三杯酒倒进碗内，拿起碗一饮而尽。他抹抹嘴，说，“该你了。”

江姗并不食言，麻利地喝了一杯酒。

“再来？！”

“老规矩。”

前三杯，后一杯，刘三喜连着喝了12杯酒，说话有点不着调了：“江记者哟，大地方的人欺负俺乡巴佬。”

“我哪敢欺负你大支书呀，规矩是你定的，也是你提出来碰的，还喝吗？不喝了吧。”

“喝！”刘三喜说着便往碗里倒酒，端起酒一仰脖子，那酒顺着脖梗流下来，“真喝多了。”

江姗喝得晕乎乎的，躺在洪丽丝的房内一觉醒来，已是近下午4点钟。罗广建已不知去向，洪丽丝传话说：镇长赶到另一个村开会去了。见江姗出门，镇里开吉普车的司机随即发动了引擎。

屠刚一手拿着装有1000元现钞的信封，一手拎着装有几种洗涤用品的手提袋，谦和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欢迎你下次再来。”

“刘支书，屠厂长，我也喝多了。”

吃完早饭，屠刚正往办公室走，黄家礼领着董大翠赶了过来。

“屠厂长。”董大翠轻轻叫了一声，羞得满脸绯红。

屠刚打量着董大翠，一身藏青色凡士林布衣裤，脚穿圆口平绒鞋，衣服和鞋子很旧了，上衣的袖口比杏黄色毛衣短了一截，毛衣的袖头毛茸茸的，有的分明断了线。她的黑发扎成马尾辫，额头整整齐齐的刘海带着乡土气，刘海下，瓜子脸上两个酒窝可能是由于紧张微微颤动了几下。

灵泉河的水土好，小妮子一个个出息得水灵灵的。屠刚心里想，只可惜穿戴收拾得太不得体了。

“屠厂长。”黄家礼看着愣神的屠刚，问，“大翠去哪上班？”

“天天早晨都是雾蒙蒙的，这天气。”屠刚掩饰地看看天，继而说，“让她去营销部吧，怎么样？大翠，黄厂长介绍你是高中毕业生，算是有些文化。营销部是厂里的重要部门，跟着洪部长好好学，好好干。认识洪部长吗？”大翠点点头。

“去吧，现在去找她报到。”

“老屠，你啥时动身，俺送送你。”见大翠离去，黄家礼晃动着两条粗壮的胳膊，像是准备搬动百斤重的行李。

“我去镇上坐10点开往狮江的班车。”屠刚看看表，说，“时间还来得及，到办公室说话。”

坐进办公室的沙发里，黄家礼魁梧的身体压得那简易沙发“吱”的一声，他左右看看沙发扶手，解嘲地说：“这玩意儿肯定不经用，早晚非压塌不可。”

屠刚看了一眼黄家礼的壮胳膊粗腿，径直走到办公桌后面的靠背椅上坐下来，说：“我这次出差估计得七八天时间，过两天丽丝也要出差，有几件事你要干好了、管紧了。库房里那60桶料我已经配好，一桶装1000瓶，洗发剂、洗面乳、沐浴露严格按各自的生产线装瓶入箱，千万不能搞混了。咱们刚开始闯牌子，产品占领市场首先要质量过硬。目前销售量不会大，主要是抓好工人的技术培训。厂里的流动资金太少了，我不同意谁都不能动。咱们的产品在农村看着稀罕，想要的人不少，一瓶两块多，不是家的人坚决不能给。”正说着，屠刚的 BB 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看，随手拨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陈经理吗？你好，你好。我一会儿就出发，明天到温州。对，好，明天见。”

温州，许多意欲从事商品生产的人向往之地。精明的温州人抓住了发展的大好机遇，仿佛一夜之间造出了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造就了五光十色的商品市场。在温州，只有想不出的，没有做不出的。真是天大地大没有脑容量大，江宽海阔没有脑子活。

现在，屠刚正坐在陈经理塑料制品公司会客室的转椅里，看似漫不经心地品着工夫茶。茶台旁是一个陈列柜，摆放着云南普洱、安吉白茶、祁门红茶、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之类的各种茶中珍品。一般的客户是进不了这间会客室的，只有大客户的到来，才被请进门楣上挂着“心香斋”的茶室，茶室的主人对天南地北的“财主”们投其所好，把茗献盏。

心香斋的摆设清新典雅，井然有序，如同商品经济社会的表层，看似平淡诱人，波澜不惊，实则如同烧开的水倒进装着茶叶的茶壶中，商海中的弄潮人恰似沸水中的茶叶，一番洗礼后方见本色。

屠刚算是陈经理的老客户了，以前在南方那家大洗涤用品厂供职时，便常来这里订购各种塑料瓶，每次应邀来心香斋品茶，脑袋里常常“喝”出铜钱味。过去花出去的钱毕竟是人家的，现在不同了，钱是“三家五方”的。建设灵泉洗涤用品厂，黄家礼虽投资 22 万元，可大头是他投下的，光现款就拿出 31 万元，再加上百分之二十的技术股，表面占有百分之五十二的股份。实际上，那些股百分之十记在楚建功名下，百分之十算是洪丽丝的，他名下虽持股百分之三十二，再拿出百分之五给合伙人，个人所得又少了一截。河西湾村盖了一片厂房，作价达到 26万元，刘三喜搬出账本左算一笔款，右算一堆钱，能走账的正规单据、发票就那十来张，一堆白条全当作记账凭据，在屠刚看来，那虚头大了。从建厂到这会儿，买设备、购原料、定包装品、置办生活用品、开工资花了 40 多万元，剩下可支配的也就只有 10 万元钱了。

“屠部长，哎，看我这脑子，该称呼屠厂长了。”陈经理起身往屠刚的口杯里续满黄金色的茶汁，“这次要多少货，上一批的 10 万个瓶子该付款了吧？”

屠刚打开手提包，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支票放到茶台上，慢条斯理地说：“定量逐步增大，这次 3 种瓶子先各要 20 万个。”

“定金先交一半钱，剩余的货到付款，怎么样？”

“哈哈哈哈！”屠刚突然放纵地大笑起来，“陈经理，咱俩打交道也有五六年了吧，你说吧，我什么时间拖过你的款。”

“知道 。”陈经理也“嘿嘿”笑起来，“你要的数额比较大，要占压一大笔资金，要不是手头紧张，不会跟你说这话。”

“这算大吗？”屠刚游动的目光不停地扫过陈经理的脸，盘算着如何把他的胃口吊起来，信口说，“你备足原料开足马力生产吧，一年说不定要用千儿八百万个瓶子呢。”

“这么多？恭喜发财！”陈经理的表情带着媚笑，“货到付款，这回没得说了吧？”

“每种瓶子第一批各要 5 万个，付款方式下打上，每个瓶子便宜五分钱，现在签合同吗？”

“这生意没得做了 。”陈经理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睛却不停地瞄着屠刚。

屠刚把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端起口杯呷了口茶。说：“你再想想吧。一年多没来温州，变化挺大，我到街上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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