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父亲写的大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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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写的大散文

♣张向前

一九八四年,庄稼还没收割完。

女儿躺在我怀里,睡得那么甜。

今晚的露天电影,没时间去看。

妻子提醒我,修修缝纫机的踏板。

《父亲写的散文诗》从窗外飘进来,声音深沉低回。歌手李健翻唱的这首歌,一下子击中了我的泪点。离世的父亲,总会在不经意间闪现,让人猝不及防。这是一个诗人多年前在父亲节写给父亲的歌,女生许飞唱得很深情。说实话,我更喜欢李健的演唱风格,不仅有传统文化和性别的原因,还有儿女对于父亲的不同理解。这首歌的年代特征很明显,不一定是你心目中父亲的样子,但一代父亲有一代父亲的样子,那种情愫是亘古不变的。李健唱得很克制,克制也是情感的一种极致表达,听者忍不住泪崩。

生活中,我渐渐长成了父亲的样子,父亲却永远走失于我的生活之中。

以我的意识度量,父亲写的不是散文诗,而是散文。他以锄为笔,以地为纸,在田野间纵横。某些瞬间,在我幼小的意识里,他顶天立地,是个英雄。英雄不问出处。问了,也无甚关系,无非就是农民世家。如果向上追溯八代,或是十八代,均离不开一个“农”字。我们家从来没有一件古董,也从未见过或听说过有其他传承的神秘宝物。正是这样的传承和涵养,我身上的所谓优点大多就是朴素、朴实、俭朴,那些奢华、荣耀、富贵的基因,一丁点儿也没有。传到我这一代,仍然是根正苗红,地道得很。我知道父亲不是诗人,他不敢在有限的土地上挥洒他的诗意——如果这里一行,那里一截,留白或者跳跃,不要说遭天谴受人指点,我爷爷奶奶也不会放过他的。他也不会是小说家,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构思故事的情节和走向,时间能等人,农时能等人?若错过季节再撒播耕种,我们一家人就得集体喝西北风。那时,嘴里哼的就不是《信天游》了,可能就是《走西口》,或者《闯关东》。他顶多是个散文作家,他在土里田里写散文,讲究一个真情实感,讲究一个实实在在。一年一种,或者一年几种,有时还要重复修改补充,不厌其烦。天年好的时候,庄稼嗖嗖嗖地长大长高,拔节抽穗的声音在父亲耳边炸雷般响起。那声音,比贝多芬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更为滋润心田。庄稼列阵以待,精神饱满,接受父亲的检阅。他欢喜,庄稼也欢喜,随风舞蹈,与他应和。

我也是一株庄稼,一茎麦子,或是一穗稻谷;一棵白菜,或是一粒辣椒;一根青葱,或者一瓣蒜头……小的时候,父亲从不修改我。他让母亲照料我。母亲亦是将我散养。直至现在我仍然无法理解我的母亲,这个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在儿女面前反差竟然如此之大。在姐妹面前,母亲说一不二,甚至有点霸气。对我,却是如此的宽容与将就。她让我自由生长,即使长成歪脖子树,母亲也不会伸手去修正一下。今天的我想起这些,暗自吸了一口凉气,叹一声幸运。没有束缚的生长,往往会导致狂妄自大和自私偏执,走向相反的两极。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蓬勃健康的巨大能量,引导我一生向阳。

父亲很随意地把我写进他的散文。在父亲的这篇大散文中,我是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还是一个独立的章节,少小的我不得而知。父亲重视不重视,关心不关心,打磨不打磨,只有他心里知晓。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即将成熟的那一段时间里,青春是叛逆的,也是不确定的。不确定这个词,后来我常常理解为一种文学的艺术。太确定与太明白都缺少了咀嚼的味道。人生是需要咀嚼的,文学也是。后来,我在一篇万字的长文里写道,父亲曾刻意三次规划我的人生与命运:读书入仕、学艺谋生、耕读传家。可惜的是,苍天负人,也负了父亲。我像一枝出墙的红杏,旁逸斜出,去了远方。我没有长成父亲规划的样子,他心里是否有所失落?漫天寒风与冰雪交织中,我在北方的天空下,思念南方的父亲。

懵懂的青葱年纪,我性格有些倔强,孤独的倔强。在我轻飘而不屈的目光里,人生第一个伟大的目标,假如可以称得上伟大的话,就是翻越父亲这座山。在我即将长成一株壮硕的庄稼时,父亲离开了我们。一种叫“癌”的病,让他离开得很突然,就像一座山轰然间倒塌。

四十年后的今天,翻越了很多山峰与困难的我才发现,这个目标确实伟大,伟大到不能翻越。即使父亲已经老去,即使父亲已经倒下,这座山仍然难以翻越。我一时说不出具体原因。当有一天,你膨胀得有些忘乎所以,以为自己超越了父亲的时候,父亲仍然是你视线中的那座远山,或者你只是站在了父亲的肩膀上。

不知从何时起,我也爱上了写散文。与父亲将文字镌刻在大地田间不同,我是在纸张与笔墨间进行。不是职业,也不是专业,只是一种坚持不懈的喜好。我不停地寻找,不停地追问,用文字在岁月的长河里打捞父亲。不管怎样打捞,那些干瘪或丰满,质朴或华丽,煽情或怅惘的文字,无论如何不能与一个生动的父亲相媲美。

经年霜雪,我终于明白,在我的散文中,离世的父亲是两个绝情的字:回望。而在父亲的散文中,我是一个蓬勃朝气的词:希望。

希望与回望轮回转寰,一种叫赓续传承的东西潜滋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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