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叶真的学会了驾驶机动三轮车，为了省下每天雇司机的几元钱，她和出租公司的老板商量，租车按小时计价收费。清晨，她开着三轮车把鸡蛋拉到灵泉河一个零售点那里，这个点是她新近发展的，店老板刘正启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按辈分二人同辈，又因刘老板两兄弟中他排行老二，柳叶便叫他二哥。刘正启祖居灵泉河，三间临街的老屋场翻盖成三层小楼，楼下三间门面房出售腊肉、香肠、腊鱼、干虾米、板鸭之类的硬实货，经柳叶撺掇，开始出售鸡蛋。柳叶批发给他的鸡蛋，每斤比市场零售价优惠四角钱。零售业务一开张，每天都能卖出五六斤鸡蛋，最多的一天竟卖了11斤，这项收入基本包下了夫妻俩的伙食费，其他进项挣的钱足够供两个孩子上学了。感念柳叶的好处，拉鸡蛋的三轮车一到，他便急忙上前帮忙，门面房内腾出的一块地方，成了柳叶放鸡蛋的储藏室。这家肉食店只要平时不进货，一个人足够打点店里的生意，见柳叶东一家西一家地送货忙得不可开交，刘正启便主动提出帮助送货。

一天上午10点多钟，刘正启往灵泉渔家送去40斤鸡蛋，恰在此时，楚建功走了进来。

“哥。”张老板轻轻叫了一声，殷勤地说，“上午有包桌吧？想吃点啥，俺现在准备。”

见了楚建功，刘正启悄悄退到窗户旁，拿起窗台上的苍蝇拍，拍打着玻璃上的苍蝇。

楚建功环顾着大厅，两个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张老板来到吧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纸包放进他的手提包内。

“这么多鸡蛋呀，哪买的?”

“河西湾鸡场。”

“送鸡蛋的人呢？”楚建功的声音更低了。

“别人帮忙送的。”

“等着赚那点钱呐，今后不准……”下面的话刘正启听不清了。

一连六七天，刘正启见柳叶的两道细眉紧蹙，脸上难见一丝笑意，禁不住问：“柳叶，遇到啥不顺心的事了？”

“二哥，灵泉渔家再没送货吧？”

“鸡蛋都是你安排送的。”刘正启赶紧说，“上次送货到现在俺再也没去过那饭店。”

柳叶生怕刘正启误会，解释说：“灵泉渔家和另外几家店突然不让供货，俺想不出咋着得罪他们了。”

刘正启心里“咯噔”一声，想起那天楚建功的半句话，他张张嘴又不吭声了。

“二哥，俺明天去县城看看，了解一下市场行情。”

“楼上有空房子，晚上住这里，明天坐班车方便。”

“不了。”柳叶说，“俺去租辆三轮，明天直接从河西湾走，到县城联系人啥的跑起来也方便。”

早晨开了门，一听见三轮引擎响，刘正启便忍不住向外看两眼，但他心里清楚，此时是见不到柳叶的。到了半下午时间，听到机动三轮的响声，刘正启便盯着看，天黑了，仍不见柳叶的身影。第二天、第三天，柳叶的音信全无。刘正启猜测，一定是她在县城联系到销售户，往县城送鸡蛋了。

刘柳叶的确在县城联系了一批客户，第二天她开着三轮，朱子英在车厢里看护着100斤鸡蛋，一大早离开了养鸡场。

从河西湾到灵泉河大桥，路面坑坑洼洼，柳叶小心翼翼抓着车把，两只手汗津津的，三轮车驶过大桥，她停车擦擦手掌的汗，向右一拐进入了狮桐公路。这条国道一北一南把狮江和桐城连在一起。四车道的柏油路面很少驶过大汽车、小轿车，来往奔跑着突突叫的手扶拖拉机。

平原隐退了，公路在起起伏伏的丘陵中向南延伸。灵泉茶场的万亩茶园，层层叠叠从山脚缠绕到山腰。远远看去，丛丛茶树像茶花仙子撑开的无数碧罗伞，等待有情人携手相牵。

刘柳叶无暇顾及茶园的景色，神情专注地盯着路面，避开狂奔的手扶拖拉机。

山峦时而贴着公路，时而躲开公路腾出一片山弯。山坳里，收割后的麦田栽上的秧苗正拔节生长，红薯地、豆子地郁郁葱葱，碧绿的世界环抱着一个个小山村。水牛在塘埂边悠闲地吃草，狗卧在树荫下无所事事地耷拉着脑袋，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夏天不慌不忙地来临了。

对刘柳叶来说，收获夏天是紧紧张张的。她没钱盖冷库，每天的鸡蛋必须尽快出手，拓宽销售渠道成了当务之急。她在心底盘算，除灵泉河那销售点，三四天就得往县城送 200 多斤鸡蛋。

拐过一个山湾，再上一个大坡，县城就在眼前了。突然，一台手扶拖拉机突突叫着从山湾方向开过来，听到这声音，柳叶攥紧车把急忙避闪到公路外侧，手扶拖拉机拐上公路迎着三轮冲过来，“嗵喀”一声，三轮车侧翻在山崖边。开手扶的农家汉子慌了神，呆若木鸡地立在路旁。

碎鸡蛋顺着三轮车身在公路上漫流开来，朱子英满身流着鸡蛋从车厢里爬出来，慌张地大喊：“姐，姐！”

刘柳叶被三轮车挤压在山崖边动弹不得，头上、腿上不停地流血，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子英，搬三轮，快搬开。”

朱子英和那汉子一齐用力移开了三轮车。柳叶扶着山崖站起来，她下意识地抬抬胳膊抬抬腿，看起来没有伤到骨头，头和腿是被山崖上尖利的石头划破的。所幸侧翻的三轮车被一块凸出的石头挡住了车体，柳叶只是卡在石头和车身中间，要不然……柳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头上和腿上血流不止。头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半边白衬衣，又顺着裤腿流下来。朱子英和那汉子见有一辆大卡车开过来，不停地挥动胳膊，大卡车鸣鸣喇叭离去了。第二辆车开过来，司机见有人拦车，伸出脑袋看了看，还是一溜烟走了。

一辆吉普远远驶来，朱子英几乎站到路中间招手示意。吉普车停在了三轮旁边，一个 30 多岁的中年人拉开车门看了看，简单地问了问情况，干脆地对那汉子说：“你看好三轮车，等县城来人处理。”见那汉子点点头，他又转向朱子英说，“快扶伤者上车。”

车上下来的这个人叫夏季，是省城一家大报的记者。没过几天，一篇特写在这家大报二版头题发了出来，文章的标题发人深思： 《血染的白衬衣一养鸡专业户的苦与忧》。

看过这个标题，狮江地委书记冯长江戴上眼镜，认认真真地把文章看了一遍。他养成了晚饭后看报的习惯。白天工作忙，晚上下班时他把一天的报纸拿回家，常常是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电视里的新闻，随后来到书房看报纸。看过了这篇文章，冯长江站起身不停地踱步，来到书桌前，他拨通了地委副秘书长丁聪的电话。

“丁秘书长吗，明天上午的座谈会我不参加了，请农委姜大化同志一起去桐城灵泉河镇，你也去。县、镇提前不要通知，实地看看再说。”

上午 10 点多钟，一辆吉普车驶进灵泉河镇政府院内，丁聪下了车，迎面碰上推着自行车往院外走的柳林。

“同志，你们书记、镇长在家吗？”

“你从哪来呀?”

“我是狮江地委办公室的，我叫丁聪，请问你们书记、镇长在不在？”

柳林看看那辆吉普车，又看看面前这位 40 多岁戴眼镜的中年人，说：“我去办公室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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