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占才

打坐书房，面对数千册藏书，思绪连绵。我的记忆时不时地被拉回到年轻时家徒四壁、无书可读的日子。

追溯过往，一茬茬如我者，鬓生白发两眼昏花，朝着花甲迈进的人，问问有谁没经历过两荒：粮荒和书荒？肚子里饥肠辘辘，少有米面果腹；脑子里一片空白，少有好书可读。物质和精神都营养不良。抓耳挠腮，遍寻无以疗治书渴与饥饿之症。

想当年，岁月青葱，薄薄的几册课本，哪能填满奢侈的时光？想找些课外书补补脑子，倒是有那么几部妇孺老幼人人争相阅读的书。记得我看过的有《林海雪原》《烈火金钢》《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早春二月》等十多部。都是借来的，村里村外，你借我我借你，借来借去借得少头无尾，其传播与阅读之广，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

拿书在手，我常常凑到煤油灯前夜读，好几次火苗烧焦了鬓毛也浑然不觉。无关痛痒、拖泥带水处囫囵吞枣，一目数行跳跃着读；情节曲折、扣人心弦处，认认真真反复细读。只读得月牙西沉，星儿隐没，鸡打鸣了，还浸在故事里合不上眼。上初中时，借来一本《苦菜花》，正上课呢，禁不住诱惑，就低头在课桌下翻看。老师在讲台上冷不丁朝我掷过来一枚粉笔头，不偏不倚正掷在我脑壳上。我猛地一惊，抬头先看到老师一脸威严，再听到老师一声令喝：“袁占才，你这个小模糊，站起来。”吓得我脸红耳赤魂飞魄散，众目睽睽之下，两腿哆嗦着站立起来。从此，再也不敢课堂上心有旁骛。

书像黄金一样的珍贵，无论课本还是小说，我们都会爱惜得包上书皮儿，以免翻看次数过多，书遭污损。包书用纸有报纸、牛皮纸、年画纸。报纸最赖，年画纸最好。但年画多样板戏明星，贴在家里墙上，那是要让满屋生辉的，不到下个年关买来新的替换上，父母是不会让揭下来包书的。巧的是离我们村一里来地有个水泥厂，装水泥的袋子是牛皮纸。揭开牛皮袋子中间一层，干干净净，正可包书。新书发下来，几个小伙伴相约着，钻到厂里去找牛皮纸。

虽无钱买书，但进一趟城，书店是必进的。我至今还奇怪，全国的书店何以都带新华二字。进到店里，沿着柜台徘徊来逡巡去，眼馋得就是不想出来。那时还不是开架售卖，隔空一两米远，望着那架上许多心仪之书，禁不住眼热心羡，胆怯怯让售书员拿给我翻看，直翻看得漂亮的女售书员冷眼催促，这才恋恋不舍摇头递回。也买过两本，是暑假期间，薅了几十斤葛巴草，薅得手指头都浸血了，背往城里柴草市场，以斤价一分五厘卖了，兴冲冲跑进书店，花了4毛多钱，买回两本书：一本名字记不清了，一本是曲艺唱本《扒瓜园》。

广播匣里天天播放太康道情《扒瓜园》，我听入迷了。找不来唱词学，就狠心买了一本。

那时节小伙子找对象，做梦都想找站柜台的女营业员。营业员能弄来紧俏货，再者她们脸白腰细，走路风摆杨柳一样。我心想将来我要找，能找个书店卖书的，甭管长得俊丑，只要有书看，我这只癞蛤蟆，就算是吃住天鹅肉了，前世修来了福分。

不知不觉间，芝麻开花日子光明，书也在增多。岁月蹉跎，而书却在不停挤占空间，一不小心盈满了四壁。由书荒到书余、书山、书海，再也不见了残书、烂书。好书可以尽着劲儿买，尽着心看，却再也看不完了。

想不到书能多到无处安放，读书的环境会奢侈到这步田地。但书虽一直在俘虏我，我却自认并未变成书虫，倒是成了书的奴隶，对这么多书，抱有一种惭愧与忏悔：像喜爱收藏古董一样，我成了藏书人。痴迷于书，仅仅成了狭隘的占有，认真阅读的书是少之又少了。

这些藏书，其中来源一半是自己喜欢买来淘来的，另一半是作者赠送的。买来的当然是想着要静下心去读的，但时光飞逝心境杂沓，十年八年溜走了，仍未及细读。有多少本书从架上抽出，拂去尘埃依然新书一样。这些书跟了我一二十年，不曾翻开细读，是要它沉寂到我也闭眼？遥想买书时的欣喜，不觉脸红。

今人出书，对书的装帧设计太过讲究。纸厚书厚，精装覆膜，外带彩色插图。虽然书出好了养眼，但不乏“鸡肋”，败絮其中。人们看书，在内容不在包装。爱不释手，爱的是书的气韵、灵魂。把书都出得硬邦邦的，折不能折，叠无法叠，阅读携带都有不便。哪如先前的书，一折一卷，马上厕上，随心可意。

今人的时间，多被灯红酒绿迷离，被网络手机切割。知识呈碎片化吸收，学科越分越细，看似啥都懂得，其实哪儿也不精。想成专家，还是要靠书本输送。读书可分两类，一是有用的阅读，用它养家糊口，必得勤勉而不辍；一为无用的阅读，冶性陶情，领悟人生。但人生苦短好书万千，若不阅读得法，难免挂一漏万。不妨采取跳读、快读之法，先看书之序言目录、后记书评，有所取舍，对口味了，再静心读下去。否则，凭它印刷再怎么精美，也干脆让它沉到书海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