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郑风 上一版3
曲罢曾教善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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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罢曾教善才服

♣ 袁占才

豫西一带,称唱戏的为戏子,称说书的也为戏子。阴雨天,冬雪天,人闲得六神无主,就请来说书的、唱戏的打发时光。记得一年冬天大雪封山,一位瞎了一只眼、缺了一扇耳、断了两根手指头的豁嘴——人称“十不全”的人,带着他花枝招展的妻子来说书,说的是《解放重庆》。“十不全”脚踏音板,全的左手扶弦把,残的右手握弦子和鼓槌,连拉带敲带唱,一人顶了四人,媳妇倒成了摆设。“十不全”一只明眼唱时闭着,说时睁着,摇头晃脑,那声音掀水浪、盖林涛,连月儿星星也听醉了,醉得鸡不叫狗不咬,醉得村人挪不动脚窝,醉得邻村人也夜夜跑来听。半月后,村人没钱再雇,欲放他走,语未落地,被邻村请了去接着断书说。群众又气又喜,队长拍膝盖直叹:“亏了亏了。”

古时,“王八戏子吹鼓手”被列入下九流,可我们那时候对戏子捧还不及,哪有看不起之理?秤杆儿高的时候我就曾做梦唱戏,醒来还回味无穷,且唱且玩,还能娶上娇滴滴的花媳妇。神仙啊!

很快上头号召成立剧团,唱“小铁梅”“阿庆嫂”,村村积极响应。找乐子,谁不响应?!哪家娃子被选入剧团,哪怕只会半句台词,或只台上一飘,也自感荣耀,演出前遍喊村人“去看呀!”后来上头不再号召,很多剧团自动解散,我们这一带因了爱戏的缘由没散。老戏子退去,新戏子上来,茬口正好接着。土地到户,剧团忙时散闲时聚,旗杆竖着,有人请就唱。这地方春天会多,逢会必戏,有时两台三台的对戏。一年四季,农人总是苦并累,不如意的事儿太多,赶赶会看看戏,豫剧曲剧越调,都被称为秫秫棵戏,腔粗粗的亮,能绕到云里听,如一方人率直的性格。而戏多古戏,演的都是苦命人苦尽甘来,往人的心窝里演,看过了,听过了,发一声长叹,胸腔敞开,愁闷消散,再干活就有了无穷的力。

比起专业剧团,土剧团差得远,也不正规。女演员下场,喘着气一把揽过孩子,古装里拽出奶头就往饿极了的孩子嘴里塞。孩子奶饱了,就在后台趔趄着玩,往鬼样脸谱人的裆里钻。这些土剧团,自有其得天独厚处:脸熟面花,一方唱予一方听。台上闪出个小姐,台下老太太指点:“这是俺的表侄女,闺女懂事儿,她奶,你给留意寻个好婆家。”小伙指点:“那一个,俺俩同学,人家熬成人尖尖,看不见咱了。”又有演员,平日里人腼腆,一脚蹬不出个响屁,上了舞台,锣鼓一敲弦子一响,眼神活泛,口齿伶俐。不知是他捉弄生活,还是生活捉弄了他。

这些观众,来看戏莫如说是来看人。

这一方曾有三个剧团叫得最响,皆因有自己台柱子之故。

山北村豫剧团的“她二姨”是个泼辣货,曾在县剧团十来年,戏戏演主角,后因得罪剧团领导,盛怒之下,回乡“拉竿”,既当导演又当演员,女扮男装唱小包公,嗓腔一亮,能把日月喊羞。

平渡村曲剧团的张平道,扮相尤好。7岁演戏,在《小寡妇上坟》里扮小儿。小寡妇哭得日月无光,他竟脱了鞋围坟扣蚂蚱。这可是临场发挥的动作。小寡妇看着稚儿,想到今后的日子,悲从中来,泪雨纷纷,哭声凄惨。台下一片唏嘘。人说这娃儿是块唱戏的料。果然,长大了,戏一开始,张平道上场,连美工都扔下笔跑前台看;演《秦香莲》,张平道跟了陈世美上台,观众不看陈世美,竟把目光都聚到他身上。

再是小营村曲剧团的李九成,相貌好,又天生好腔。16岁,李九成到梁洼挑粗瓷卖,每到一村,拉腔一喊:“谁买这个盆儿盆儿罐儿罐儿。”音未飘散,吱扭扭声声响,大姑娘小媳妇都开了门,风摆杨柳样扭出来了,看看是个白面后生呢,赶紧和他搭腔搞价。李九成不落价,情窦初开的女子们也不狠心搞,一挑瓷器吃顿饭的工夫就卖光了。后小营村成立剧团,李九成第一个被号住,男人长得女人样,腔又蛮撩人,一唱就红。一次,李九成到瓦屋演出,一家农户的闺女正帮娘包饺子,听见锣鼓响,慌了,说:“娘,我可看戏走哩!”娘说:“死妮子,锅滚了,你不吃,也得帮娘把饺子下锅里!”闺女端起锅排,猛听得街上李九成一声亮腔,心一惊,把饺子往“锅”里一倒,撂踅子跑出门。待娘捉勺搅锅时,沸水翻卷,不见饺子影,却是闺女倾进了锅旁的水缸里。还有一闻,说李九成在岳山演出,晚上石河的姐妹俩一块儿去看戏。涉过一道河,翻过一架山,姐妹俩磕磕绊绊往前赶,心里却充满希望。在前的妹妹浮想联翩,轻言自语:“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俺九成哥哥出角儿不出角儿。”出角儿即出场。在后的姐姐听了,生妹妹的气,接口说:“死闺女,称一声您姐夫老亏?”这李九成竟唱到姑娘们心中去了。

日子开花,转瞬间乡村剧团匿迹,苦了爱唱戏的人。虽偶有擂台赛,不是每个人都能登台的。喉咙发痒咋办?某主索性做起卖蚊香的生意,串乡走村,手心里却掂把弦子。乡下少蚊,即使驱蚊,沤把艾蒿,这人卖蚊香只是个招牌,他意在弦上,每至一村,膝上垫块布,自拉自唱,引得妇孺老幼一大圈人听。中午了,自然有人端上粗茶淡饭。吃过千家饭,睡过百家炕,自得其乐,问起“弦子刘”,名声竟然比县长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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